ACT 2

隔天,二月十二日,千帆做了個五彩繽紛的惡夢。或許是前一天的疲勞作祟吧,她被夢魘反覆折磨,一直無法從沉落的泥濘底部浮上來。

前天看到化為一片血海的現場之時,她所受的打擊並不大;當時她甚至帶了點輕慢之心,覺得兇案現場不過爾爾。然而,真正的衝擊似乎是在心靈略微沉澱之後才會侵襲而來。

在某個異國的湖畔,千帆伸手掬水,卻有一團人類的毛髮纏住了她的手腕。她驚訝地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不知幾時之間,已茫然地佇立於鮮血匯成的湖泊之中。這就是她的夢境。

血湖裡浮現了一顆人類尺寸的眼珠,仰望千帆。恐懼卡在喉頭,她叫不出聲;就在她被鮮紅色的視線纏繞,用力掙扎之時,她便醒了。

千帆有好一陣子無法將腦袋抬離枕頭。她調整呼吸,數度確認自己已從惡夢的世界歸來。與惡夢兩相對照之下,現實世界看來安詳得驚人。

安詳?這是不可能的,現實世界才是「惡夢」啊!惠死了,她是被人所殺的。惠已經不在了,再也不會回來;這樣的世界怎會安詳?

兇案的衝擊漸漸膨脹起來,但不知何故,「失去」惠的悲哀之情卻早早便開始淡化。千帆毛骨悚然,或許自己會很快地忘了惠……她突然有這種感覺。

也許自己正因為「擺脫」了惠而暗暗鬆了口氣呢……千帆開始懷疑起自己。真是這樣嗎?惠的存在不過如此而已嗎?對於自己而言,鞆呂木惠這個少女究竟算什麼……?

或許自己已近乎錯亂了——千帆想道。失去了惠的負擔與衝擊太過龐大,她無法承受,因此精神陷入了超載狀態。或許便是如此。不,但願如此。

為了「治癒」自己,一定得揪出殺害惠的兇手……思及此,千帆看了時鐘一眼。已經十點半了。

糟了。千帆慌忙跳起。她原本打算早點起床,趁著柚月步美還沒上學之前聯絡她的。

千帆半是死心地打了通電話到女生宿舍碰運氣。她擔心老實報上名字的話鯨野不肯轉接,因此便改變聲音,謊稱是柚月步美的家人。

「——喂?」

柚月步美那似生氣又似剛睡醒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了過來,千帆起先以為她生病請假。

「咦?等一下……」步美的聲音遠去,千帆聽見一道疑似鯨野的聲音正以命令語氣說話。「好,好,知道了,我等一下就去啦!」

看來步美並非生病,只是睡過頭而已;她那過度夜遊的老毛病還是沒改。隔壁才剛發生過命案,真虧她有這種膽量——千帆甚至佩服起她來了。

「唔?咦?什麼?知道啦!我轉交給她就行了吧——真是的。」步美忿忿不平的聲音回到了話筒邊。「好啦!久等了。」

「我是高瀨。」

「啊?」

「能不能跟你見個面?放學後也行,約在外面。」

千帆單刀直入地開口請求,但步美那惺忪的聲音卻絲毫未變。「為什麼?」她說話時摻雜著呵欠,語氣傲慢。「為什麼我得和你見面啊?」

「我想問你前天的事。」

「前天的事?命案的事啊?」

「對,你是目擊者,對吧?」

「無可奉告。」

「什麼意思?」

「無可奉告就是無可奉告啊!警察交代過我,不管是誰向我問起命案的事都不能說,很遺憾!」

步美的口氣一點也不遺憾。菓刑警或許真的曾交代步美不可說出去,但瞧她的樣子,顯然是為了找到機會刁難千帆而高興。

「別這麼不近人情,告訴我嘛!」

千帆改采懷柔政策,儘可能地以說笑口吻說道。過去千帆與步美雖然比鄰而居,卻鮮少積極地交談;這是因為步美似乎對千帆懷有反感之故。再加上昨天聽了能馬小百合的控訴之後,千帆更難以苟同步美的為人,因此她得小心,以免自己的觀感顯露於語氣之上。

「不行、不行!刑警先生交代過,尤其不能跟你說!」

「尤其不能跟我說?少來了。」

「真的啦!」

「為什麼尤其不能跟我說?」

「因為你是嫌犯啊!當然不能告訴你。」

「不過,柚月學妹,案發時你在現場,對吧?那你應該最清楚我並非兇手啊!」

「不行、不行!別想套我話,我不會上當的。」

「宿舍的情況如何?」

「還能如何?很和平啊!不過你寢室的地毯被掀了,地板變得光禿禿的。水一直停到天亮,不能清掃,味道好臭。」不知步美是不是想激怒千帆?其實她自己見到血海之時也很害怕,卻故意逞強,描述得極為不堪。「現在好不容易洗掉了。昨天宿舍前還有警察到處亂晃,不過今天已經象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了。」

「打破的玻璃沒修?」

「聽說今天會換。你問夠了吧?我要掛電話了。」

「小惠的私人物品還留在那裡嗎?你有沒有看到小惠的家人?」

「不知道,我幹嘛去看啊?」

「欸,柚月學妹,你能不能重新考慮看看,撥個空見我?」

「我才不想惹麻煩。你那麼想知道命案的事,可以直接去問警察啊!說不定他們會告訴你呢!」

步美的反調唱得相當露骨,簡直可看見她吐出舌頭扮鬼臉的模樣。面對這種幼稚的態度,千帆反倒不覺得焦躁,只是可笑,並起了惡作劇之心。「對了,柚月學妹,聽說你前天晚上心情很差?」

「咦?」

「唉,其實你也不必那麼悲觀。惟道是個天生的色胚,只要你繼續吊塊肥肉在他眼前晃,總有一天他會來吃的。」

「你怎麼會知道?」步美大為慌張。「你怎麼知道我……」

「唉呀?我猜中啦?我只是套個話試試而已。」

喀!隨著一道幾乎震破鼓膜的聲音,電話掛斷了。千帆苦笑,也將話筒放回原位。果然是這麼回事啊!

雖然惟道晉對於千帆而言是個差勁透頂的男人,卻有許多女學生仰慕他;而他的「後援會」內部存在著外人看來愚蠢無比的序列,訂有有權「誘惑」他的優先順序。柚月步美便是仗著她那蠻不講理的個性,以「優先順序」第一名自居,牽制或欺負其他學生。這些流言千帆時有所聞。

千帆硬將這個流言與谷本香澄十八日晚上打電話卻找不到惟道之事湊合起來,套了套步美的話;而實情果然如她所料。惟道前天晚上去了哪裡,不得而知;不過柚月步美費盡千辛萬苦偷溜出宿舍,跑到惟道的公寓去找他,卻撲了個空,自然會如能馬小百合所言,氣鼓鼓地回到宿舍了。

這些事不重要。好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不如依柚月步美所言,直接去找那個刑警吧!千帆打定主意,撥打名片上的專線電話。

然而,菓刑警不在。千帆表明自己的身份,並請接聽之人代為傳告菓刑警,說她想見他一面,時間任他決定。

好了,現在該怎麼辦?亂槍打鳥,找遍所有住宿生問話嗎?不,這麼做一來效率太差,二來必會傳入鯨野耳中。鯨野向來看千帆不順眼,或許會插手干涉,搞不好還會明目張胆地妨礙千帆。

看來還是將標的集中於菓刑警一個人身上,慢慢進攻為宜——千帆下了如此結論。既然如此,便只能等他回電;在等待期間,有沒有什麼可做的事?

千帆突然想起昨天香澄提起的「琳達」一事。千帆問起此事時,能馬小百合的態度突然變得很怪異;現在一想,確實啟人疑竇。

或許「琳達」是惟道班上某個學生的外號。若是如此,身在同一個班上的能馬小百合自然知情。

莫非——千帆突然生了個奇特的念頭。倘若「琳達」真是惟道的學生,且時常惹是生非,那麼身為同班同學的鞆呂木惠自然也可能扯上關係;這麼一來,或許「琳達」便與命案有關。

這個想法雖然既牽強又模稜兩可,千帆還是決定著手調查「琳達」的身份。直接詢問谷本香澄也是個辦法,不過此事似乎與惟道的個人隱私有關,要是因為問了這個問題,而讓香澄誤以為千帆與惟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那麼,該問誰呢?在這種時候,平時沒什麼朋友的人就比較吃虧。只要是認識或曾交談過的人便行,但千帆卻怎麼也想不出適合的對象。

一年級與二年級生目前還在上課,只能問同為畢業生的人,而且最好是找別班的。因為與同班同學相較之下,別班的人是隔了一段距離來看待千帆;只要千帆姿態放低,或許他們便會好心地提供情報。而千帆不願欠男學生人情,決定只找女學生。

千帆拿著印有清蓮學園全體師生姓名住址的名冊,再次下樓。她選擇符合前述條件的人,逐一撥打電話。

然而,她並未獲得像樣的情報。有的人不在家,有的人則是雖然在家卻完全不知情。

直到打給第七個人松尾庸子,才總算有了點收穫。庸子是千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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