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餐廳那邊正冒著大量的煙霧,很明顯地是發生火災了。但是,要說是昨天的火災的影響,我可不認為火種會殘留在建築物這裡。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很久才想到,前一天,「校長」暫時把「學校」的管理許可權委託交給了柯頓太太,但是她卻在準備午餐的途中死了。那時她可能正將那個難吃的爛蔬菜湯放在鍋里熬煮吧?後來「中立」前來一口咬定那個紙袋是從史黛拉房間偷來的零食和飲料;「王妃殿下」和史黛拉也跑來通知柯頓太太發現「家臣」被殺的屍體,搞得柯頓太太焦頭爛額,他一定是預估學生們的事情,很快就可以搞定,所以並沒有吸掉火。也或許她事先將火勢調整為小火了,但是廚房的火從昨天白天就一直點著,於是鍋子裡面的東西完全蒸發,從燒焦的地方開始起火,我試著去量倒在地上「舍監」的脈搏,可是他已經死了。史黛拉好像在一瞬間連刺著他好幾刀。平常臉色鮮紅的「舍監」的臉泛白,胸口和腹部形成了紅色的橫條紋相間的。

「……史黛拉。」渾身是血的她看著將要消失於大量的煙霧當中,我慌了。「趕快逃離這裡。」

「我、我——」她甩開我的手,以我從來沒有聽過的,帶著恨意的聲音大叫,「我、我——」

「我知道啦!」

「我是史黛拉。今年十一歲,跟父母一起住在可以看見凱旋門的大型公寓裡面。」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再度握住她的手,竟可能地表現得溫柔。「而我是衛·御子神,今年十一歲。和父親一起住在日本的神戶。等我長大,就會去法國接你,史黛拉。」

史黛拉張大了嘴巴,也許是想再大叫出來,可是卻發不出聲音。她不斷地蠕動著她的嘴巴,眼中棲著明顯的狂氣和無處可逃的悲哀色彩。我小心翼翼地慢慢地拿手去摸她的臉頰,將史黛拉的視線從「舍監」的屍體上轉開,我的手指上殘留著鮮血的觸感。

也許史黛拉偷聽到了「舍監」跟我的對話吧?既然秘密被泄露了,對她而言,「舍監」就再也不是重要的為他守護幻想的門房了。所以,史黛拉立刻前往廚房,握好菜刀找上門來了,就和之前一樣,為了懲罰、處決那些把她的幻想化為烏有的人們。

「史黛拉,走吧。」

我拉著她的手。建築物內部籠罩著濃濃地熱氣,但是自動洒水器並不像昨天那樣開始做動。是機械系統故障了?或者是水不夠了,我不知道原因何在,但是再這樣下去,從餐廳冒出來的火很快地就會擴及到整個建築物了吧?史黛拉因為發不出聲音來,而焦躁地扭動著身體,她的頭髮是散亂,我強拉著她,從玄關逃到「學校」外頭。

「我的名字叫史黛拉……」在我的催促下離開「學校」的同時,她終於發出聲音來了,「史黛拉。今年十一歲。跟父母一起住在可以看到凱旋門的大型公寓裡面。」

「是的,史黛拉,而我是衛。今年十一歲。和父親一起住在神戶。等我長大,就回去法國接你回來當新娘。」

我們就這樣不斷地反覆這樣的對話。往左右兩邊都是荒野的唯一一條路走去。過了一會,當火焰躥升的學校變得像「舍監」的那個金色打火機一樣大小的時候,史黛拉終於恢複了笑容。

「是啊。」可是她的眼睛已經恢複不了正常的光彩了。「是啊。我是史黛拉,十一歲。你是阿衛,十一歲。等我們長大了就要到神戶結婚。不,在巴黎結婚。」

「是啊,史黛拉,就快了。很快我們就會結婚了。」

我們雖然進行著對話,但是我已經沒有和她一樣的幻想了。現在回頭想想,在「學校」里根本就沒有人完全贊同史黛拉的妄想吧?拒絕她的故事而遭到殺害的丹尼斯時這樣,路·貝尼特也是,就算比爾也一樣。其他的人覺得史黛拉的幻想是很怪異,但也在堅持各自的故事的情況下,試著想辦法去磨合,調整世界的扭曲。

堅持「學校」是秘密偵探的培育中心的故事的霍華德。或者編造出「學校」是將具有將輪迴轉世的前世人格重現能力的人們集合在一起的研究所的故事的凱特。編派出「學校」不是現實世界,而是藉由數據套裝顯現出來的虛擬真實世界的故事的肯尼斯——總之情況就是這樣。強行要別人接受自己的幻想的人不止史黛拉一個,大家都一樣。連我也不意外。只是在強迫他人的程度方面史黛拉的氣勢凌駕其他人之上。事情只是這樣而已,只是這樣……

「我的名字是史黛拉,今年十一歲——」史黛拉像損毀的錄音機一樣不停地反覆著話,我勉強對著她路出微笑,突然間,我發現到前方有一個人影走過來。

平常總是整理得乾淨的茶色頭髮現在已經凌亂不堪了。來人就是「校長」,黛波拉·席華德博士。

「——你們?」

腳步踉蹌到讓人覺得她沒有跌倒實在很不可思議地「校長」一認出我跟史黛拉,便以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跑了過來,但是也許是立刻就發現史黛拉的臉上和衣服都沾滿了血跡吧?她忽然停下了腳步。「發、發生什麼事了?發生……那是?」

我隨著校長的視線回頭一看。「學校」那邊竄起了巨大的火焰。現在火勢已經大到從這裡看過去也知道有多嚴重了。

「難道……那是我的設施?」

「很遺憾,席華德博士。」我慢慢地走進她。「你的設施被整個燒毀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有你們兩個逃出來嗎?其他人呢?隆呢?艾妮呢?」

她口中的隆大概是指「舍監」——不,巴金斯。隆·巴金斯。原來全名是這樣啊。現在知道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大家都死了。」

「什……」她的眼神帶著莫名地悲屈,好像在評價我的話有多少可信度。

「什麼意思?」

「這是我想問你的問題。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阿衛,你在說什麼?」

「當然是說你的研究啥鬼的,你利用我們到底想幹什麼?」

你提出這種讓人意料的問題我也沒有回答的義務——「校長」,不,黛波拉席華德臉上帶著含有這種色彩的笑容。

「那麼,我這樣問你好了。我真正的年齡,到底是幾歲?」

是的,我已經不再是黛拉支配的幻想當中了。再怎麼主觀,我也知道自己不只是一歲,看看自己的手跟身體就知道了。怎麼看我都已經七十多歲了。搞不好已經八十多歲了。而當然,史黛拉也一樣……詩人——不,肯尼斯也一樣。「王妃殿下」——不,凱特也是。「家臣」——不,比爾也是。「中立」——不,霍華德也不例外。大家都不是十一、二歲的孩子,是老人,是七八十歲的老人。

「你的設施本來之所以是醫院是有其意義存在的,對吧?」我不理會沉默的史黛拉席華德,喋喋不休地說著。「每個房間都各有提供看護專用的比一般大的空間的浴室。以前我曾經以為那對必須靠著輪椅生活的肯尼斯而言是一大助力,事實上,不只是他的問題。因為誰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像他那樣沒辦法站起來了。」

看到比爾威爾巴的屍體時,我想從101房的窗戶跳出去。但是,我的身體卻沒辦法配合就主觀而言我應該可以輕鬆完成的行動。我當時之所以重新考慮,與其說是凱特阻止我,不說是因為我本身在無意識當中察覺到其中的危險性。

「現在回想起來,柯頓太太提供的飲食也有其意義在。」

黛波拉席華德的眼神開始慢慢地產生了警戒,威嚇的色彩。

「能讓我們這些牙齒不好,又得擔心高血壓的高齡者攝取的就只有那種沒有什麼味道的菜色。」

是的。我曾經聽肯尼斯說。他曾經聽到巴金斯對黛波拉抱怨,要被迫陪著吃老人飲食是他敬謝不敏的事情。肯尼斯跟我都誤以為他指的老人是柯頓太太,事實上他說的是我們。

「另外,黛波拉,你不時會使用主鑰匙潛入我們的房間,偷走我們買來存放的零食和飲料。」

「為什麼?」也許是知道一直保持沉默,不理會也於事無補了吧。黛波拉嘆了口氣。「為什麼連這件事你都知道?」

「是霍華德發現的。」我把價格標籤背面的簽名一事說給她聽。「你這樣做當然也有意義在。主觀上正值發育時期的我們一旦拿到零用錢就會滿足欲求而大肆購買零食和飲料。平常對飲食的不滿更強化了我們這種欲求。但是事實上,我們買了那種東西也不能吃。雖然不至於完全不能吃但是我們的身體至少沒辦法像小孩子有那麼強的承受力吃的速度遠遠不及購買的速度,因此,如果我們放著沒吃的話零食和飲料就會累計到不自然的量。也許我們本身就會開始對這件事起疑,這種疑心可能會一個契機,使得覆蓋在設施表明的幻想會崩潰,你小心翼翼地只為了避免發生這種事情,對吧,黛波拉?昨天你交代柯頓太太按照往常的方式處理的那個紙袋也裝了從史黛拉房間偷出來的糖果棒和飲料。」

現在我才知道,柯頓太太經常卷著舌說「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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