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Flip Over (逆轉)

——翌年五月。

利用連假期間,「我」(=我)和「賈桂琳」(=賈桂琳)再度赴美,來到加州S市。

我們已不再是「死人」了。

我和賈桂琳兩人成了自「鮮雞屋」瓦礫堆中發現的「生還者」。雖然不清楚具體細節為何,總之戴夫等人替我們做了妥善的安排;一覺醒來,我們已住進S市醫院,我和從日本趕到的兄姊、賈桂琳則是和自英國飛奔前來的男友進行賺人熱淚的會面,全程電視實況轉播。

那座包圍於高牆及鐵絲網中的「設施」究竟在何方?而我們又是何時、被如何被送進S市的醫院?看來這似乎將成為永遠的謎團。

回到日本後,有好一陣子都被打著「感動!加州大地震之奇蹟生還」標題的媒體追著跑;公司方面也設法復了職,免去了失業之災。

雖然稱不上一帆風順,但我的「回歸社會」還算是相當順利;相形之下,賈桂琳就可憐多了。

其實賈桂琳從S市醫院出院後也來到了日本,並未回男友守候的英國去。

這是戴夫在實現我們的願望之前所提出的條件。倘若我們不願過隱居生活,也可回到「塵 世」去;只不過有個絕對條件:我們兩人必須近距離生活,且時時保持聯絡,以免秘密為世人所知。我住日本、賈桂琳住英國,分隔於地球兩端,絕不可行;他嚴令我們兩人協商,決定住到哪一邊。

本來該由我讓步,移居到英國去的。畢竟我雖是一口美式英語,至少溝通不成問題,但賈桂琳卻是完全不懂日文;這麼一來,已沒有討論的餘地。當時,我甚至做好了終生拋棄祖國的覺悟。與家人分離雖苦,總比連戶籍都被剝奪、成為「隱士」來得好。

正當我下定決心之際,賈桂琳卻先行讓步,讓我大吃一驚;而聽了詳細理由之後,又再吃一驚。原來是因為日本演藝界爭相邀約之故。

媒體連日湧進當地大幅報導,「奇蹟生還」特集一再播放之下,某大製片廠的重量級人物及電影相關人士似乎看上了賈桂琳;畢竟她原來就是女明星,有著十足的素養與光彩。廣告專屬契約、連續劇、電影,甚至A片片約皆絡繹不絕地上門。

當然,賈桂琳的最終目標是好萊塢;但與其繼續拍頭痛葯廣告混日子,不如到日本更上一層樓,對將來較有助益——和男友史特林·伍茲討論過後,她決意前來日本。

她滿懷熱忱,甚至懇求戴夫·威爾遜為她進行日文特訓。戴夫也擔心若賈桂琳進入「我」體內時完全不懂日文,容易泄漏秘密,因此通過特例,將那套CIA的特別語言學習程式用在她身上。

聽了可別驚訝,賈桂琳真的只花了一星期,便學會一口流利的日文;要是遮住臉說話,任誰聽了,都會深信她絕對是個日本女人。

「那個特殊程式用的……」即使不是我,也會想知道這個秘密吧!「到底是什麼訓練法?」

「唔,這個嘛……」賈桂琳得意洋洋地展現她那剛學來的日文(而且還是女性用語),但對於這個問題卻只是含混過去。「一時半刻之間,很難說明耶!」

在她進行特訓的同時,我也被迫練習英國腔;畢竟進入「賈桂琳」體內時,總不能光說美式英文吧!不過相較之下,也只是模仿賈桂琳的技巧變得高明一些而已。

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後,我們在東京展開了新生活。我的公寓在東武東上線沿線一帶,賈桂琳則在附近租了問房子,騎腳踏車幾分鐘內便可到達,以備突如其來的「化裝舞會」之需。其實同居是最方便的,但畢竟她和我現在都是注目焦點,要是這麼做,哪天被八卦周刊知道了,反而行動受限、陷入窘境也說不定;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找個腳踏車可達的鄰近地點為宜。相對地,為了能在對換後配合對方的現況便宜行事,我們事先備好了手機、傳呼機等所有想得到的迅速交流手段。

或許是歸功於這些萬全之策,我們的生活還頗為平順,即使工作中突然對換,兩人也不致於大驚失措,而能偽裝成「本人」處理眼前的事宜。

一切順利——雖然我想這麼說,但還是出了問題。要是連雞毛蒜皮的小事也算進去,那問題還真是如海邊的砂礫一般源源不絕;但其中最嚴重的,便是賈桂琳的愛情。

「我們大概已經沒望了。」

她在電話的另一端嗚嗚咽咽地對我這麼說時,正值三月初。原來史特林並不十分贊成賈桂琳到日本來,雖然最後拗不過她的熱忱而同意了,但他們卻從那時開始心生芥蒂。事實上,我前一陣子進入「賈桂琳」體內時,正好接到史特林的國際電話,氣氛凝重地吵了一架,早有不好的預感了。

你變了,你已經不在乎我了——雖然前後拉拉雜雜地講了幾個小時,但將史特林的電話內容簡化過後,便剩下這兩點。當然,「賈桂琳」(=我)也拼了命且聲淚俱下地表示沒這回事、我還是我,我愛你、我需要你,以媲美女演員的逼真演技,努力說服對方。

說不定是我那時的應對之道有誤……正因為無法完全否定這個可能性,我對賈桂琳充滿了歉意;然而,我無法替她做什麼,因為她過去和史特林同居的倫敦公寓中,已開始有別的女人出入。

「算了,男人算什麼!」盡情痛哭過後,她笑著如此說道,聲音還有些歇斯底里。「我要為工作而活。接下來要演電影。」

「已經有戲約上門了?」

「有三部,呃,一部是怪獸特效片里的邪惡外星人角色。」

「哦?那另外兩部呢?」

「偶像電影里的殺手角色,和懸疑片里的政界黑手情婦,這個有裸露鏡頭。」

「那你打算選哪個?」

「假如你有特別偏好哪一部,就說出來吧!畢竟你也得偶爾『演出』嘛!」

「我是無所謂,只要別裸露就好。」

「是嗎?那就選怪獸片吧!」

我原以為她一定會選殺手,沒想到卻選了邪惡外星人。該不會是因失戀打擊而變得自暴自棄了吧?我有著一抹不安。

進入四月後,在電視上看見賈桂琳身影的機會越來越多了;一下子是綜藝節目主持人的助理,一下子又是什麼的。我時而以「她」的身分在攝影棚內逢迎色笑,另一方面,又忙於四處打探,聯絡地震身亡之五人的家屬。

這是否出於不願將他們貶為「配角」的心情呢?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希望至少能到他們的靈前獻一次花。

窪田綾子的關西老家地址很快便查到了,因此我事先聯絡她的家屬,趁著工作之餘搭乘新幹線前往祭墓。當時,我是「我」,而賈桂琳是「賈桂琳」。

接著探聽到的,是亞蘭·潘赫的家。亞蘭由於父親擔任某大學的法文講師之故,雙親皆居住於橫濱。這回我也事先聯絡過,但當天「我」(=賈桂琳)突然有工作,便由「賈桂琳」(=我)獨自前往潘赫家。

不過,這時卻發生了一場風波。亞蘭的母親見了「賈桂琳」(=我)後,突然換了張凶神惡煞的臉孔,以法文大吼大叫,最後甚至將「賈桂琳」(=我)掃地出門,連花束都不收;見她如此激昂,我也只能打退堂鼓。

事後我才知道,原來亞蘭父親的外遇對象,是個和賈桂琳長得一模一樣的白人女性,名字就叫做伊莉莎白;這時,我才不由得想起去年在「鮮雞屋」里發生的那件事——亞蘭誤以為賈桂琳是自己認識的人,頻頻以法文攀談之事。

不過,從亞蘭那莫名親昵的態度來看,他似乎不安好心,仗著自己抓住了對方和父親外遇的弱點,想藉此分一杯羹——現在回想起來,我忍不住如此猜測。

哈尼·薛地德的家屬行蹤則是完全無法掌握。雖然已查到了他所經營的留學生專用公寓所在,但共同經營的母親似乎與贊助人發生金錢糾紛,甚至鬧上了法院,因此與丈夫銷聲匿跡,不知去向。

據接管公寓的基督教團體人士所言,薛地德夫婦只是虛有傳教士之名,實際上卻四處向好意贊助的團體招搖撞騙,也就是所謂的宗教騙子。就連住進公寓的學生們,也被他們以教會義工的名目隨意使喚,榨取勞力。

至於巴比·韋伯與藍迪·柯布萊的家屬則是順利聯絡上了,並約好利用五月的連續假期去祭拜他們的墳墓;賈桂琳也配合請假,與我一同赴美。

「——那時候……」

「賈桂琳」(=賈桂琳)以日文如此喃喃說道。

那時我們已對著刻有「BOBBIE WEBB」的石碑獻上了花,又約莫過了十分鐘左右。

我們兩人仍佇立於S市郊外的墓園之中,沒有圍牆相隔的園區溶入周圍的農地,幾乎令人誤以為是農地的一部分,是以這裡完全不帶墓園特有的那種密閉感及閉塞感;雖然因此少去了恐怖感,卻也少了份肅穆,教我時而陷入佇立於空地上的錯覺。

墓地除了我們兩人以外,再無人跡,只聽得見駛過遙遠農地彼方州際道路的車輛聲音。

天空泫然欲泣,染成一片灰色;幾乎感覺不到濕度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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