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Feed Back (修正)

「——我想,第一個被殺的應該是『巴比』。」

「我」(=我)一面茫然地仰望天花板上的「4」,一面說道。「當然,我是指巴比的身體。」

「為什麼這麼想?」

「賈桂琳」(=賈桂琳)在盤起的雙腿上放了枕頭,又在枕頭上托著臉;那一頭金灰色長發猶如外袍的後襟一般,散落於床單上。

反轉的「4」號窗外仍是一片明亮,陽光彷佛經過調節似地,既不過於酷熱也不過於微弱,和煦宜人,宛若正邀請人們到海灘上來個悠閑的日光浴。這樣的氣氛,實在教人難以相信在同一塊土地上竟躺著四具凄慘的屍體。

「賈桂琳」(=賈桂琳)八成也和「我」(=我)一樣,為這非現實的感慨所惱吧!這塊少了高牆及鐵絲網便是絕佳度假勝地的土地上,卻天外飛來了殺人案,活像上帝的作弄一般;該怎麼調和情感與理性,來接受如此不搭軋的非現實狀態?

我們將四人的屍首留置原地,回到「4」號屋。雖然我們並未互相明示,腳步卻自然而然地朝此邁進;或許是因為今天是從這裡開始的,相較於其他房間,也較有家的味道吧!

我們輪流淋浴,洗掉了滿身鮮血,又簡單地包紮了傷口;之後,「賈桂琳」(=賈桂琳)有好一陣子沒開口說話,彷佛擔心一開口,便會引發「化裝舞會」似的。

好不容易恢複為原來的自己,假如能這麼永遠留駐在自己身體的話……擁有相同願望的 「我」(=我)可切實地感受到她的這般想法,彷佛正「進入」她的身體並與她共有知覺一般。

「……對你來說……」

頃刻後,「賈桂琳」(=賈桂琳)如此喃喃說道,感覺上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徘徊於地毯上,瞪著躺在床上的「我」(=我)。這麼一提,自從住進這座設施以來,我從沒見她戴上之前的那副圓框眼鏡;那副眼鏡怎麼了?和其他的隨身用品一起被戴夫沒收了嗎?

不過,見她似乎並無不便之處,或許本來就是裝飾用的眼鏡吧——我茫然地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對你來說,」「賈桂琳」(=賈桂琳)看著在床上豎起膝蓋的我,重新說道:「這件事也無關緊要?」

在我看來,她想說的其實是「別再佔據我的身體了」!但她也明白這種無理的要求只是遷怒他人罷了,因此莫可奈何地換了其他話題。

「這件事是什麼事?」

「大家都被殺害的事。」

「怎麼可能無關緊要?」

「哎呀,是嗎?那你倒告訴我,兇手是誰?動機呢?還有誰是以誰的身份死去的?」

「後天威爾遜先生他們會來,我想他們一定會將真相查個水落石出的。」

「他們才不會管那麼多呢!對他們而言,發生了這件事,反倒省去了麻煩。」

「省去麻煩?」

「難道不是嗎?對他們而言是心腹之患的國家機密自動死得一乾二淨,這麼一來,既不必多花錢,又可少擔一點秘密泄漏的心;要是我和你也快點歸西,就更好不過了——他們肯定會這麼暗自竊喜!」

「你認為他們不會調查這件案子?」

「要查什麼?對不相干的人來說,這件案子已經沒有任何謎團了;就某種意義而言,已經解決了。至少從『身體』來看,兇手是『哈尼』,這點是錯不了的;最後進入『他』體內的人把其他三人一一殺害了。」

「那不就結了?善後的是他們,他們要這麼判斷,也無可奈何啊!哪有我們插嘴的餘地?」

「我好驚訝!」她的薄唇往上掀起,那微笑令人聯想起目睹獵物掉進陷阱中的獵人。「你竟然會這麼說?這話不是出自別人,竟然是出自你的口中?」

「我發揮這點程度的理性,足以讓你那麼驚訝嗎?」

「對你來說,死掉的四個人算什麼?」

「我聽不懂你的問題。假如是問關係,我們全是萍水相逢的人,只是碰巧在『鮮雞屋』相遇。」

「在你的人生連續劇中,萍水相逢的人終究只是配角?」

「配角……」

我有種漸漸踏進陷阱的感覺。

「假如你要選擇這種形容方式,我也只能肯定;就像我在你的人生中也只是個配角一樣。」

「別轉移問題的焦點。」

「我並沒轉移焦點。假如你想抓我的語病來討論這個問題,可就大錯特錯了。我的確說過拒絕自己被客體化,被當成配角。或許你要說我沒有推己及人之心,現在卻把他們四人客體化;但對於他們的死,我並非無動於衷,只是判斷那已不是我能力範圍所及。你可以說我這種判斷,就是將他們視為配角;但這和客體化絕對不同。」

「這麼說來,你還是關心他們究竟是死在誰的身體里嘛!」

「當然關心啊!」

「那就去想啊!」

「所以我不是說了……」

「我又不是要你作份報告出來。反正善後——對,就像你說的一樣——不是你的工作,也不是我的。我不是要你解決案件,只是要你以個人的立場,和我一起想想他們是誰。就算只是萍水相逢,畢竟相識一場,這也是對他們的基本尊重,不是嗎?」

「你這是詭辯。」

「一開始賣弄詭辯,長篇大論地埋怨被女人拋棄之事的,是哪位仁兄?換作別人,我也不會這麼緊咬不放;但你那時高談闊論之後,竟還逼得我低頭道歉,所以——」

「低頭道歉?」我完全不這麼想,是以大吃一驚;這就叫做認知上的差距。「我逼你?」

「你在說什麼啊!」她嘟起嘴巴、瞪大眼睛,伸手從「我」(=我)頭底下搶走枕頭。「既然駁倒了我,就負起說大話的責任吧!」

「看來你過去只和不擅言詞的男人有緣嘛!」

「那當然啊!」

她盤腿往床上一坐,將床鋪震得搖搖晃晃,又拍了拍放在膝上的枕頭。

「這世上哪有那麼蠢的男人,看到我這麼完美的身體擺在眼前,還浪費時間在高談闊論上?」

「這裡不就有一個?」

「那是例外,因為我當時是『哈尼』。再說,那時佔據我身體的,就是你耶!」

我想回嘴,一時之間卻想不出反駁之詞;但若是在此中斷話語、讓沉默介入的話,便顯得我承認她的正當性而讓步了,是以我如此脫口而出——

「我想,第一個被殺的應該是『巴比』。當然,我是指巴比的身體。」

「為什麼這麼想?」

「在說明之前,先把昨晚到今早間的事稍做整理吧!你昨晚一直在這裡看守自己的身體,而且整夜沒睡,對吧?」

「對啊!」「賈桂琳」(=賈桂琳)依然注視著我,將盤著的雙腿豎起,擱上尖細的下巴。她的兩膝與下巴間那原來就扁的枕頭,被壓得更加扁平了。「不過,嚴格說來不算熬夜,天快亮時我忍不住打起盹來了。」

「待你發現轉移到『哈尼』身上,是幾點左右?——這麼問你也答不出來,因為沒時鐘。大概是什麼時候?」

「那時天已經亮了,等我猛然驚醒,已經轉移了。」

「當時,『哈尼』(=你)在哪裡?」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只知道不是在屋內,是在外頭的草皮上。我想『哈尼』當時正要到某個地方去,可是幾乎徹夜未眠的我轉移到他身上,所以一時間站著睡著了,差點倒地,才又驚醒過來——我想應該是這麼回事。」

「然後你就立刻跑到『4』號屋來了?」

「是啊!因為我立刻想起『我』的身體正和『亞蘭』獨處一室。」

「你完全不知道『哈尼』站著——或走著——的地方在哪兒嗎?說個大概就行了。」

「來這裡的路上,我記得曾跑過『管理大樓』和『3』號屋之間。」

「那『2』號屋之前呢?你沒經過嗎?」

「這個嘛……好像有經過。」

「那大概是『1』和『2』號屋附近咯?」

「應該是吧!」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

「是嗎?」

「當時,『哈尼』的身體應該剛殺了『巴比』的身體。」

「這麼說來,兇手是在轉移前犯案的,而當時在『哈尼』體內的是——亞蘭?」

「是啊!」

「亞蘭是兇手?」

「應該是。」

「可是,動機呢?」

「直接動機應該是你說的雞姦。『我』(=巴比)和『藍迪』(=我)回到『管理大樓』時,『哈尼』(=亞蘭)和『巴比』(=哈尼)兩人已不見蹤影;那時我以為他們已各自回房休息,但似乎是『巴比』(=哈尼)將『哈尼』(=亞蘭)帶回『1』號屋去的。」

「這麼一提,當時『巴比』(=哈尼)的確別有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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