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Turn Over (迴轉)

溫和的陽光灑落臉龐,讓我醒了過來。我原以為自己躺在公寓的地鋪上,沒想到卻是在床上。咦?怎麼回事?難道我還在作夢?

哦!對了……我終於憶起自己追著美由紀漂洋過海,大老遠飛到了加州來;而這裡是我滯留的S市飯店房間。

看我幹了什麼蠢事!後悔及羞恥的念頭令我忍不住呻吟起來。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我當然清楚自己期待什麼。我期待美由紀能回到自己身邊,而行動力——是的,具體的行動力——正是美由紀所追求的伴侶條件;至少在她嘴上是這麼說的。因此,我飛也似的離開日本,甚至蠻橫地向每到年末便化為戰場的公司請假,花了十餘小時,搭著飛機橫越大西洋;而結果,竟是落到這般田地。

腦袋瓜隱隱作痛,是宿醉嗎?雖然我不記得昨晚曾喝酒,但以我的狀況,就是借酒澆愁也不奇怪;畢竟美由紀已對我下了最後通牒。

「別再纏著我了!」

……她的聲音在我的腦海深處迴響著。別再纏著我?是啊!被這麼一說,我確實無言以對;因為就結果而言,的確是我窮追不捨,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但是——

但是,我總覺得無法釋懷。說我纏著她,簡直像是我單戀美由紀一樣,不是嗎?彷彿我無視她的意向,製造她的困擾似的,幾乎把我當成變態了。不過,真是如此嗎?

我會窮追不捨,不單只因為無法死心。當然,無法死心也是部分理由,但絕不是唯一理由。最大的理由,便是她希望我這麼做啊!

不,美由紀當然會否認。她會說「我可不記得曾拜託你追著我跑」!的確,或許她從不曾開口如此要求過;但是……但是她明明白白地這麼暗示了。她暗示假如不能付諸行動、將逃婚的自己帶回身邊的男人,便不合格;她暗示別輕易放棄,只要拿出不由分說的強硬態度,就還有機會挽回她的心。

她顯然如此暗示——這是場測驗,測驗你是不是個配得上我的男人,測驗你有無這份「素質」。

不……我果然誤解了她的意思。事到如今,我完全明白了。美由紀根本不在乎我的「素質」如何。對美由紀而言追著她跑的男人不是我也無妨。只不過,為了「扮演」一個如蝴蝶般自由奔放、如寶石般難以得手的女人,必須有一個拚命想抓住自己的人存在,否則戲便演不成了——如此而已。

你追我跑,我跑你追;美由紀只是藉此重新確認自己身為女人的價值罷了。令男人臉色大變、爭先恐後追求的水蜜桃,就是自己——

而我,已經「沒價值」了。即使受我再熱烈的追求,美由紀也無法藉此確認自己的價值;說白一點,她已經厭煩我了。為了以新鮮的心情及方向來沉浸於自我陶醉之中,她需要新的追求者。

愚昧的是,我竟未能察覺。聽聞她前往加州時,我仍深信這也是個新的「測驗」——來吧!來追我,來抓住我啊!要不然,我可不會變成你的人喔!

顯然地,我讀錯了信息。事到如今,我非常明白;她說的「再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別追過來,見了你的臉,我怕自己又會猶豫起來——

這句話並非往常的「遊戲開始」的信號,她想說的是,你已經失去「參賽」資格了!

得知遲鈍得竟然沒發現「遊戲」已然結束的我追到加州時,想必她覺得相當不可置信吧!她肯定滿心困惑地想「我明明沒給他追求的資格,為何他又追上來了」?事到如今,我非常明白。所以,她只能想出「你這人連玩笑都聽不懂」之類的對白來加以回應——

當我茫然地思索這些時,偏頭痛漸漸好轉了;同時,我也總算髮現周遭的情況不對勁。

這裡是哪裡?發現自己目前所在的並非投宿飯店的房間時,我變得狼狽不堪,連忙坐起上半身,環顧四周。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正面牆上大大寫著的數字「3」。不,說「寫著」並不正確,因為細看之下,是刻在牆上;至於大小,則和我身高差不多。

諸君應該能夠想像,大大地刻在房間牆上的「3」看來是多麼地奇異。我再次陷入彷徨於夢境後續的錯覺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環顧四周,原來刻著「3」的不只牆壁,就連陽光射入的觀景窗也浮現了一個透明的「3」,宛如前衛的花樣設計;嵌在房間的另一側的窗戶亦相同。

移動視線一看,疑似房間出入口的門板上也雕著花樣;當然,仍是個由上至下、佔滿了門板的大「3」。隔著牆上大「3」的另一側是間浴室,從那半掩的門扉可看見裡頭和這扇門一樣刻了「3」字。

這氣氛實在詭異萬分,而房間的單調更增添了異樣之色。房間雖有二十張榻榻米大,卻完全不見傢具類物品;我現在躺著的床,就像是被遺棄在這裡一樣。

一看腳下,雖然鋪著胭脂色的地毯,卻以相當陳舊,從處處裂縫之中露出厚漆布地板;而似曾擺放沉重傢具的痕迹,則以地毯變色後的色差形式清楚地殘留下來。於室內裝潢的寂寥氣氛對照之下,床單與毛毯顯得較新且乾淨;看來,我似乎是臨時被送進這個長期廢置的房間里。

臨時被送來……這麼一提,我現在身穿的藍色兩件式寬鬆薄睡衣雖然漿得筆挺,像是全新的,但看來倒也有幾分像入院病人用的睡衣。

我再度觀看觀景窗外的風景。翠綠的草皮在陽光照射之下,宛如附著水汽般閃閃發亮;草皮的另一端,則蓋著乍看像是倉庫的平房。那是個沒有特徵的磚造建築物,但我卻忍不住跳下了床。

我隔著玻璃,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座平房;面向這裡的牆壁上,嵌著與我所在房間相同規格的觀景窗,但上頭浮現的透明數字卻是「2」。不,嚴格說來,是反轉過後的「2」。本來那看起來也像是種奇異的窗戶花樣,但我卻立刻明白是反轉過後的「2」;因為在窗下的磚牆上,也一樣刻了個「2」字。

接下來我靠近另一側的窗戶一看,草皮的彼端果然也可望見一座構造完全相同的平房;而如我所料,那裡的牆上刻著數字「4」。當然,窗戶上則有個反轉過後的「4」,呈透明花紋狀態浮現出來。

正當我再度為了消失於夢境般的非現實感所苦惱時,突然發現一道人影從「4」號建築物中緩緩走出,猶如摸索於黑暗之中一般,步履蹣跚。

那人身穿與我完全相同的藍色兩件式寬鬆薄睡衣,是個高個子白人女性,及腰的金灰色長發在陽光照耀之下,猶如銀飾品似地閃閃發亮。

那是……我的確曾在某處見過那張臉,一時之間卻想不出名字。左思右想之下,還沒想出她的名字,反而先憶起了在S市購物廣場發生的事情始末。

對了,美由紀下了最後通牒後,雖然我隨即黯然離去,但這種季節里,哪能立刻訂到回日本的機票?為了排候補機位,當晚我只得投宿於機場附近的飯店。

本來打算與美由紀兩人共度夜晚的,因此沒任何預定行程。長夜漫漫,我租了輛車來到S市,漫無目的地走進了那座購物廣場。當時我並無任何具體打算,只是認為這裡有眾多商店,最適合消磨時間。

接著我發現了一家名為「鮮雞屋」的奇妙速食店,在那兒……對,在那兒遇上了地震。店裡的天花板搖搖欲墜,我和來店的客人們一起慌慌張張地沖入「避難所」內——

回想至此,我終於憶起賈桂琳·塔克這個名字。剛才走出草地的她雖然沒戴著那副圓框眼鏡,但鐵定是賈桂琳錯不了。

想起她曾施與我的諸多不合理待遇,我變得悒悒不快。人家斷了肋骨、痛得半死的時候,她竟然像使喚狗一般地對待……正當我忿忿不平之時,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我的胸口一點也不痛了。即使用力深呼吸、揮動手臂,那種梗在喉間的劇痛也完全不再衝上腦門。咦?我隔著睡衣摸索胸口,雖然使了很大的勁,卻一點也不痛。怎麼回事?

我又發現了一樁怪事……彷徨於胸前的手背,看起來相當骯髒。我原以為是灰塵,仔細一看,竟然是捲曲的體毛。咦?我有這麼多毛嗎?而且看起來還很白,宛如棉絮一般。

正當我百思不解時,窗外也展開了不尋常的光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是剛從「4」號屋出現的賈桂琳。她正胡亂抓著未經梳理的長髮,完全不顧旁人目光,甚至還將嘴張成葫蘆狀,翻著白眼,開始抓起臉頰來。

以一位妙齡美女而言,這些舉止實在過於邋遢,活像個宿醉的中年人剛起床一般。當然,假如光是如此,我還能理解。畢竟那女人個性如此惡劣,說不定平常的生活習慣及所有行動就是這般邋裡邋遢。

然而,接下來她的舉動卻明顯異常。賈桂琳先是目不轉睛地俯瞰著自己的胸口,接著以雙手捧起;與她的苗條身軀相形之下顯得相當豐滿的雙峰,就像偌大的果凍一般水嫩地堆積起來。

賈桂琳見狀竟眉開眼笑,活像個初次去看脫衣舞秀的少年。非但如此,她還不斷地把玩自己的乳房,遲遲不肯罷手,彷彿有生以來初次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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