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幻滅與對決

和皮特分手後,我的靈魂從珍妮身體中撤出,回到了菅野智己身上。

我在學校的保健室一覺醒來已經快到中午了。向保健室的老師道謝,正要轉身回自己的教室時,保健室的老師在身後叮囑我:「熬夜可不行啊。」

我走進六年級一班的教室,恰好下課鈴響起,到了午飯時間了。柚森第六小沒有午餐供應。我上二年級或是三年級的時候,學校曾經為學生供應過午餐,可是不知什麼原因,現在取消了。所以,午飯要麼自己準備便當,要麼就到學校指定的小賣部買麵包吃。

我偶爾會自己做個便當帶到學校,但是今天早晨一點多餘的精力也沒有了。於是我和同班的幾個朋友一起排隊買來了麵包,不過毫無食慾,感到索然無味。

忍坂圓實坐在教室的一角,我忍不住用餘光觀察著她。圓實一個人待著,在盒裝牛奶里插入吸管,一邊吮吸著牛奶,一邊用手機發簡訊。對方大概還是那個曾羽吧。看到她滿臉洋溢著的無法掩飾的笑容,我突然感到非常彆扭。轉念一想,那也是無可厚非的。圓實還不知道私都遙華死去的事情,也不知道深受打擊的亞彌想要跳樓自殺的事情,所以她才會笑成那樣。不過,無論以何種方式,很快她也會知曉那無比可怕的嚴重事態。

我心裡鬱悶地想著,如果一切都確實如皮特的推理,那麼幫忙做戲的女孩死了,而設計計畫的女孩子企圖自殺,雖然亞彌得救了,但是圓實知道後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強烈打擊。不知道她會怎樣的驚慌失措、哀傷悲嘆。

突然我又有種感覺,圓實會不會即使知道了私都的死,以及亞彌自殺未遂的事情,也仍然會這麼滿不在乎呢?就算傳來了那最糟糕的消息,她是不是還會像現在這樣綻放著笑臉、繼續發簡訊呢?想到這兒,我不由得坐立不安。不會吧,不會的,不可能發生那樣的事情的。聽到自己的好朋友一個死了,一個自殺未遂,怎麽可能內心保持平靜呢?但是……

我一面對自己竟然會抱著這麼可怕的疑問而感到氣憤,但另一方面又覺得我的想法不是毫無根據的。

確實,現在的圓實並不知情私都的死和亞彌的自殺未遂。可是她應該知道私都受了重傷,昏迷不醒,住進了醫院的事情。這一切不是因為別的,都是為了幫助圓實她們實現計畫而付出的代價。然而,圓實依舊若無其事地來上學,還笑嘻嘻地發著簡訊,她的臉上完全看不到一絲絲悔恨,或者對私都的罪惡感。和本來希望爸爸接送自己上學放學而製造假傷人案,但最終自己反而不能來上學、後悔不已的亞彌相比,她們倆可是對照鮮明啊。

啊,終於明白了。我悟出了圓實為什麼做戲製造這起假案的真正理由了。一切都是為了那個曾羽。圓實大概喜歡住在附近的那個男高中生,但是身為一個小學生,很難讓他注意到自己。心急如焚的圓實在去年秋天有了一個驚喜的發現,那就是受緋田綁架未遂案影響而開始的集體赴校返家活動。

通常是由地區的家長輪流領隊,率領孩子們一起去學校。可是忍坂家附近大多是老年人,也沒有時間空閑的人。而且,假如周圍住著很多小學生或中學生,那麼無論再難,也會有幾個大人抽時間來做志願者,但她家附近只有一個她小學生。只有她自己,當然由她家長來接送是合乎常理的。可圓實的父母都是醫生,工作非常忙,根本抽不出時間。正當他們犯難的時候。鄰居的高中生——曾羽主動承擔起接送圓實的任務,而且還要特地繞個圈子把她送到與東高中方向相反的第六小學。

圓實發現原來還有這麼個好辦法,她對這個發現高興得忘乎所以。不管怎麼樣,接送自己上學放學的這段時間裡,曾羽可以一直陪著她。她還可以以調整兩人碰頭的時間等為名,經常給他發簡訊。喜歡的男生被自己獨佔的喜悅怎麼也難以忘懷,她希望春假後停止的集體赴校返家活動能夠重新啟動,於是她就開始竭力策劃。

恰好她和亞彌發現雙方目的一致,於是兩人決定聯手製造一起假案。可是兩個人怎麼也想不出具體該做什麼。這時候,私都遙華得知兩人的想法,向她們伸出了援手。恐怕她想得很簡單,認為為了朋友稍微冒點險也不在乎。

對於圓實來說,本來的目的是想和平難得搭理自己的曾羽一起,如果不來上學,自己好不容易努力的結果不就都白費了嘛。也許她是這樣一種心境,也可以理解。或許她在內心深處也會內疚,對受傷的私都也會感到抱歉吧。希望她能這麼想。但至少從她的表情來看,沒有絲毫的愧疚或罪惡感,完全沉浸在與曾羽單獨相處的快樂中,希望時間哪怕能再延長一秒鐘。假如圓實知道了私都已死的事實後,她還能像現在這樣愉悅嗎?她接到可怕的消息後,會有怎樣的反應呢?最好我當時不要在場,說實話,我很害怕看到那個場面。

消息遲早也會傳到學校的,電視新聞報道了私都的死,所以至少這件事情應該已經傳達到學校,老師們應該都知道了。而學生們今天放學回到家,即使不想知道也會知道的。

亞彌自殺未遂的事呢?老師們已經聽說了嗎?我正在左思右想獨自煩惱,沒想到問題的答案竟然提前來到我的面前。午休快要結束的時候,川吳老師來到教室,沖圓實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走廊上。

兩個人竊竊私語了一番,隨後圓實返回了教室。第五節課的上課鈴早已敲響,可圓實拿起自己的東西走出了教室。似乎她完全得到了班主任的同意可以早退了。看來可怕的消息終於到來了。可是到底是哪一個呢?是私都的死,還是亞彌自殺未遂呢?

本來我不願意看到她的表情,但是受好奇心的驅使,終於還是忍不住悄悄地看了看圓實。果然她現在完全沒有了笑容,臉色鐵青,表情僵硬,但她看上去不像是感到震驚或者悲哀,反而有點生氣。

我直覺感到亞彌的自殺未遂同私都的死的消息一併而至。圓實知道後,萬分焦急,因為她馬上就明白了亞彌想要跳樓自殺的真正原因。她擔心亞彌向父母及警察坦白星期天的事情是她們自導自演的鬧劇。她那僵硬的表情、焦急的表現似乎在暗示,必須儘早趕到醫院,堵住亞彌的嘴才行。

我如此的胡亂猜測,連自己都覺得很反感,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性質疑吧。

「不好意思。」川吳老師對擔任班長的一個女生說,「老師馬上就回來,你們先暫時自習。」

川吳老師像在催促圓實似的,匆匆離開了教室。如今學校正處於戒備森嚴的非常時期,學生們目睹這一場面,更是感到異常的不安,教室里頓時沸沸揚揚炸開了鍋。沒有人像平常那樣趁老師不在嬉戲打鬧。

過了一會兒,川吳老師回來了。平日總是態度強硬的班長代表大家向老師提出了遲疑,雖然遲早大家都會聽說,可現在就圓實的朋友在醫院死去,另一個朋友得知此事後企圖自殺這件事,應該如何向學生們作適當的說明。

「忍坂的一個朋友……」川吳老師又咳嗽了一聲,「那個,她身體不太好,住進了醫院。圓實去探視她了。」

我終於按耐不住出聲了:「那個女孩是富宇加亞彌嗎?」今天早晨被老師訓過,所以我曾經擔心又要挨批,沒想到川吳老師只是眨了眨眼睛,說:「嗯,是的。智爺爺,你知道得還挺多嘛。」

接著,另一個好像和亞彌要好的女孩,憂心忡忡地站起身來,說:「富宇加她怎麽了?」

「剛才不是說了嗎,她被送進了醫院……」

「她生病了嗎?嚴重到要住院嗎?」

「那個,怎麼說呢……」川吳老師大概難以說出口,告訴大家她企圖自殺吧。我不由得開始同情起老師來。

「不過,大家不用擔心,沒有那麼嚴重。總之,富宇加說想見見忍坂,所以特意讓她家裡人來學校接圓實去醫院。」

「啊?」我感到莫名的不安。「那……是亞彌的爸爸嗎?」

「不是,是她哥哥。」

我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可一時間又想不出這不安的來源。

突然,我恍然大悟,猛地站起身,差點弄翻了課桌。「老師,亞彌她應該沒有哥哥。」對,她確實說過自己是獨生女。

「啊?智爺爺,你說什麼呢!這種時候,你這樣……」

「老師,」其他的幾個女生也不安地相互看了看,嚷嚷起來,「真的,菅野說的沒錯。」

「什……什麼?」

頓時,教室里此起彼伏地傳出「富宇加她」,「亞彌她」,「她沒有哥哥」,「她是獨生子女」。

結果,下午全校停課了。

得知通知匆忙趕到醫院的亞彌的父母當然異口同聲地斷言,自己沒有兒子,也沒有派人到學校去請他們女兒的朋友。

學校打電話到忍坂家,以及她父母的工作單位,發現她還沒有回到家。家裡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去向。

現在正處於非常時期,校方感覺事態嚴重,於是馬上通知了警方。警方認為這是一起極其大膽的綁架事件,在全市布下了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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