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

秘書官接起手機,三言兩語地應對後,一臉淡然地說:「接下來的說明會延期了,負責此事的課長因為急性盲腸炎被送去醫院了。」

「急性盲腸炎?」大臣吃了一驚,稍稍提高了音量。見面會已經結束,他們現在正在駛回政府大樓的車裡。「會得那種病嗎?」

「急性盲腸炎是存在的喲。」

「我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因為得了才通知我的吧。」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大臣雖然這麼回答,卻感受到了壓迫感,胃也疼了起來。他脫口說出:「這也是某種表現吧。」

「表現?」秘書官馬上反問。

「簡單來說,就是討厭。」

大臣曾經覺得那位課長與自己意氣相投,可以在以後的工作中建立起互相信賴的關係。此時,這種信賴卻被壓迫感不容分說地斬斷了。

他觀察著秘書官的表情,很想質問一句「你呢?不會是監視我的吧」。

車子駛入單向雙車道的大馬路,加快了速度,不過很快就因紅燈而停下了。他靜靜地凝視著走過人行道的人流。車子再次開動後,他靠在座位上,透過車窗眺望外面。正在建設中的高樓掠過視野,停在頂樓的巨大起重機極具震撼力,彷彿正要嘎吱嘎吱地撕開車水馬龍的道路及自己所在的地面。

「施工中的大樓里有夢想。」

「您說什麼?」秘書官敏銳地聽到了。

「建造這麼大的建築會讓人安心。在施工,就表示有未來,你不這麼覺得嗎?」

「有時候工程會中途停止。」

「我父親經常說……」

「次郎君的故事嗎?」秘書官接話道。

「未來的故事。他對還是孩子的我們說:『未來會這樣哦。會有在天空中飛的車,每一家都有一台機器人,還有在密封艙里為我們診療看病的醫療器械。』」

「是漫畫一般的世界呢。」

「他還想過能公開上映立體色情電影的未來。那是父親的願望吧。」大臣笑道,「總之,他向我們描繪的未來都很了不起。」

「他是夢想家嗎?」

「我也覺得他的想法很天真,但最近,我開始理解他了。比如,告訴孩子未來會很精彩和老實地告訴他們未來會很黑暗,哪種比較好?」

「斷定未來一片光明是沒有責任感的表現。」

「如果說的是明天的天氣,那麼或許是沒有責任感。因為不管人怎麼想,怎麼做,天氣都是不會變化的。因此有必要正確地告知明天的天氣,並為之做準備。不過,確定未來狀況的,是人。進一步講,或許該說是人的感情。未來是光明還是黑暗,在現在這個時間點還無法確定。各種人類的感情堆積重疊,就會改變世界的發展方向。這麼說怎麼樣呢?」

「意思是即使說謊,也應該說未來是光明的嗎?」

「告訴你未來會有會飛的機器人,和告訴你未來會發生核戰爭,哪一種比較好?」大臣問秘書官。

「會飛的機器人也有點可怕呢,或許是軍用機器人。」秘書官這麼一說,大臣笑了。

「不管說什麼,你都要在我的話里挑刺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秘書官僵硬地回答。

車裡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車子拐了一個彎,秘書官拿出平板電腦操作了一番,大臣則繼續看著窗外。

「小時候,我還是很期待的。期待二十年還有三十年後,心砰砰跳的期待。現在的孩子又是怎樣的呢?」

「怎樣是指?」

「想到二十年後的事情,是否會心砰砰跳呢?」

過了一會兒,秘書官說:「關於小津選手罰點球的事,要聽一下最新的調查結果嗎?」

「查到什麼了嗎?」

「那時宇野選手靠近小津選手後說了什麼,關於這件事有許多假說。雖然宇野選手明顯對小津選手說了話,但他自始至終都低著頭,看不清口形。」

大臣看過無數次那段視頻。被燈光照亮的球場,傷停補時中,身穿藍色球服的宇野綳著臉,扭曲的表情看起來既像在強忍笑意,又像正承受著痛苦。他低著頭,一邊看著踏在草坪上的釘鞋一邊說著什麼。有那麼一瞬,他的臉轉向觀眾席,手微微一指,嘴上還在說著什麼。

「宇野確實說了什麼,卻因為看不到他的臉,外界臆測紛紛。從很有說服力的,到相當出格的,五花八門。小津的兒子被綁架,他遭人威脅,這是傳聞中離奇觀點的代表。那粒點球的背後隱藏著犯罪,這種八卦是老百姓最喜聞樂見的。」

大臣回憶起反覆觀看錄像時的事。

如被藍布覆蓋的天空下,橢圓形的體育場里燈火通明。在明亮的燈光下,小津的笑容格外炫目,堪稱粲然,眼角都笑出了皺紋。臉上浮現出純樸的微笑,像個被父母表揚的少年,又像是剛才那次進球是他職業生涯中的第一粒。再看另一邊的宇野,雖然也看著小津的表情露出了微笑,卻立刻轉過身離開了。

「還有那種社會上常見的下三濫傳言。」秘書官接下去說的,是有關小津選手的外遇謠言。

有人說,那時小津和足球隊同僚的妻子有不倫關係。一開始只是尋求刺激、隨便玩玩,因此也十分謹慎。但漸漸地,雙方都萌生出愛意,破綻也隨之而生,私情被對方的丈夫,也就是宇野發現。小津懼怕宇野的怒火,又被因背叛而產生的罪惡感折磨,所以在比賽中總是無法集中注意力。然而,在罰點球前,宇野這麼對他說:「要是罰進這個球,你和我老婆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我覺得不倫之罪被原諒的時候不會露出那麼爽快的笑臉。」大臣對「小津不倫說」付諸一笑,「事實上有不倫這回事兒嗎?」

「當時小津夫妻的關係不好是事實,但說他和宇野選手的妻子有不倫關係不過是謠言。這次查到數年前他似乎和別的女性有過出軌行為,這件事誰都不知道。」

大臣對秘書官能查到誰都不知道的事表示欽佩,秘書官卻沒有表現出一絲喜悅,彷彿在說這是理所應當的。

「小津出軌是事實嗎?」

「有這樣的消息。」

幹事長的話瞬間浮現在大臣心頭:「如果不按我說的去做偽證,那麼你寡廉鮮恥的行為將被公之於眾。」他斷言社會大眾認定的事實就是事實,即使並沒有不倫的行為,但只要有不倫的消息,就成了事實。

為了這次秘密調查,秘書官動用了好幾個民間機構。

要調查十年前的事,小規模的徵信社起不了多大的作用,還是從體育記者和喜歡娛樂圈八卦的撰稿人那邊收集到的消息更為豐富。同時要隱瞞委託人是大臣一事,委託途徑就變得更為複雜,所以花費的時間比一般的調查要長。

「如果小津選手還活著,就可以直接問他了,調查起來會簡單很多。」

話是這麼說,但大臣並不敢肯定。就算小津還活著,他會老實地說出真相嗎?世界盃後,小津受了傷,傷愈後也找不回狀態,終究沒能再在國內聯賽中上場,最終引退。此後他挑戰S級教練執照,並為獲取資格而去參加海外的俱樂部,卻在他鄉土地上被突然襲來的颱風奪走性命。

車在紅燈前停下。秘書官望向窗外,左側有好幾棟像是公寓的新樓,斜陽紅艷艷地照在建築物外牆上。

「你知道在最後一輪預選賽開賽前半個月,小津選手和宇野選手一起行蹤不明的事嗎?」

「是兩個人自主訓練的那件事嗎?」

「有一份調查報告讓我很在意。是住在伊豆一間舊分售公寓里的居民的證詞。」

「伊豆的分售公寓?」

「據說那名男子的父親曾是公寓的管理員,他經常聽父親講述十年前的事。」

公寓里每個房間的所有者都有可能把房產轉賣給他人,或者借給別人暫住,因此實際上沒辦法管理每位住戶。但據說十年前的某個時期,那位管理員曾很關心從某間房裡傳出的慘叫聲與怒罵聲。他擔心是不是有什麼犯罪行為,因而數次按響門鈴,但每次出現的都是身穿西裝的男人,對他解釋道:「我們是電影公司的人,正在審核拍好的影片。」他言辭溫和,似乎可以信任,但管理員覺得聽到的動靜和人聲都太活靈活現,這種情況持續了大約一個星期才停止。

「一星期後,管理員目睹男人們走出房間離開了公寓,那時有一個人的身影他覺得很眼熟,所以一直耿耿於懷。」

「是誰?」

「管理員有所察覺已經是過了一陣子後的事了。他看著電視上出現的小津選手,說那個人很像他。」

「像小津?」

「是的。」

「他在那裡做什麼?」大臣問。

「不知道。如今那位前公寓管理員患上了老年痴呆,住在療養院。」

「也可能是信口開河。」

「當然。但也可能不是。」

車內一片肅靜。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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