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知所措

最終,「路」伯伯好不容易才成功地安撫奶奶。儘管如此,奶奶依然頑強地聲言「不見明就不回千葉」。那件大行李顯示了她的決心吧。

亘和邦子默默地返回家中。亘想直接回自己房間,邦子一邊在餐室的椅子上坐下來,一邊對亘說:

「亘,跟媽媽說說話好嗎?」

邦子一臉疲態,雙頰消瘦。也許是剛才抱著頭的緣故吧,頭髮亂蓬蓬。亘和母親相對而坐覺得很難受。啊,是病了。媽媽得了重病,得趕快叫醫生才行。

「對不起,」邦子小聲說道,「讓你這麼傷心,媽媽很抱歉。」

亘低著頭不說話。那是亘平時的座位,邦子也坐在平時的位子上,明的位子空了。這是多年的習慣。如今已不必明說,因為一隻就是這麼坐的。

假如只看坐法的話,和迄今沒有任何不同。就是一個明去打高爾夫球或出差的星期天。完全一模一樣。亘心想,爸爸的這張椅子,我或媽媽,或什麼人,從今往後,就可以不用打招呼,不用看情況,理所當然地坐下了嗎?

「『路』伯伯說,不是媽媽或我不好,」 亘說道,「不好的是爸爸和——現在和爸爸在一起的女人。」

邦子和亘一樣垂著頭,微皺著眉頭。

「是,女人。」她喃喃道。

「是那樣吧?」

邦子抬起頭,微微一笑:「剛才奶奶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現在再瞞你也沒用了。」

「噢。」

「那是怎麼回事,你懂嗎?」

「我能明白。」

亘隨即用了剛才「路」伯伯的注釋,答道:「電視劇放的都是這些嘛。」

「電視劇嗎?」邦子嘆一口氣,「沒錯。媽媽原以為這種事只發生在電視劇里。討論一下人生問題,作模擬現實的表演。做夢也沒想到過會降臨自己身上。」

她像自言自語似的嘟噥道。

「一直都以為事不關己。以為走到這一步的,都是那些家庭不正經,不用心思,樣樣事情都處理不好的人,和自己無關。看來是因為自己不當一回事,受到懲罰了。」

本該說一聲「不是那樣的」,但亘沉默著,因為連他自己也有媽媽那樣的感覺。

衝口而出的都是問題。

「我們該怎麼辦?怎麼做爸爸才會回來?」

「不知道。」

邦子馬上作了簡短的回答。彷彿心理話無意中流露出來。這句話的主語是「我」。不過,她馬上振作起來,將省略了主語「媽媽」的話說下去。

「可是,亘你可以不必想那些事。不必有任何擔心。伯伯也說了,不是因為你不好,對不?媽媽也這麼認為。因為這是爸爸和媽媽的問題。」

亘遺傳自父親的腦袋,構思著「我不同意」的理由。假如確是「明和邦子」的問題,那就與亘無關,可是,假如是「爸爸和媽媽的問題」,沒了亘本身,就不能成立,所以沒了亘不可能解決問題。主語不同的呀,媽媽。

可是,此時這樣回應媽媽,又能如何?

「爸爸對我說,即使和媽媽——離婚,作為亘的爸爸,是不會變的。」

「那是——星期五晚上,你和」路「伯伯一起回來的時候?」

「噢。」

「爸爸對你那樣說?」

邦子眼中湧出淚水。

「為什麼不馬上跟媽媽說呢?你一句話也沒說呀。你只是說,爸爸說要離開一段時間,不回家,不是嗎?」

亘確實撒了那樣的謊。

「對不起。」

「你為什麼道歉?你不必道歉。」邦子肘部支在桌上,雙手捂臉,「如果你道歉,媽媽可就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太過分了。」

媽媽伏在桌上,發出痛苦呻吟般的聲音,哭了起來。對不起,亘喃喃道。眼淚流了出來,眼前一片模糊。再怎麼擦去,看東西也是模模糊糊的。

「你弄錯了,亘,對不起呀。」

邦子埋著臉,哭著說道。

「太過分的不是你,是爸爸啊。沒錯的呀。他對你那樣辯解,說什麼爸爸還是爸爸,不會變的,所以不要緊的,讓你無從反擊,讓你獨自咽下這件事,然後一走了之。」

突然,「路」伯伯的聲音有迴響了起來:明從前就是那樣子的,他什麼事都自己思索,只說結論。

對,爸爸是那樣的人。很有條理地考慮問題,一旦找到正確的結論,就無論如何都要貫徹到底。那時候的父親,無論遭到怎樣的反對都不屈服。買這所公寓時不就是這樣嗎?

正確的結論。對三谷明而言正確的結論,就是拋棄邦子和亘離家出走。於是他付諸實行了。不過,爸爸得出對爸爸而言是「正確」的結論的過程,我是一無所知。應該好好確認一下這裡面是否有計算錯誤吧?

迄今一切都託付給爸爸了。爸爸是不會出錯的,一直這樣認為。可他這回錯了。這回、這件事上面錯了。得有人告訴爸爸才行。得替他驗算才行。

「爸爸對媽媽說了什麼?」

對於亘的詢問,邦子抬起臉,搖搖頭。淚水潸然而下。

「那些事你不知道為好!」

「我想知道。」

亘竭盡全力把自己此刻所想的事說了出來。邦子淚眼朦朧地注視著亘,無比難過地微笑著。

「雖然有你這麼好的孩子。」

「媽媽——」

「沒關係了。你不必再擔心,沒事!」邦子誇張地點著頭,「媽媽要行動起來。就像你說的,媽媽要找出爸爸的計算錯誤,告訴他。那樣的話爸爸就會回來的。所以呢,亘就當爸爸出差去了。真的就那樣子。爸爸有了不好對付的工作,有一陣子得埋頭苦幹了。所以,就是出差啦。好嗎?」

只好聽從媽媽的話了。雖然這麼一來,都是同一回事,但亘只能這樣做嗎?

「你是這麼好的孩子,媽媽不會坐視爸爸一去不回的。」邦子宣佈道,「媽媽要加油!」

自這唯一一次交談之後,媽媽便不再對亘說什麼了。她去見千葉的奶奶或「路」伯伯。用電話長談,往小田原的娘家打電話等等,現在情況如何、談過什麼事,她對亘閉口不提。

爸爸出差了,也就是這麼回事。明知是撒謊,就是要讓亘相信。

亘太難受了,便悄悄去問「路」伯伯。可「路」伯伯也跟剛開始時大不一樣。

「媽媽是怎麼對你說的?你就按媽媽說的,平平靜靜地生活就好了。」

這是怎麼回事嘛。

「再過半個月,就是暑假了吧?到了八月份,就到這邊來了吧?伯伯等著你呢,好好把作業做完了啊。」

肯定是媽媽讓他什麼也不對自己說。這一點是能猜到,所以亘決不罷休。

「奶奶在幹什麼?奶奶見到爸爸了嗎?」

「奶奶在店裡忙著哩。所以亘不必想多餘的事情啦。」

「怎麼是多餘的事情呢!是我的事情呀!」

亘不禁很生氣,反駁回去後,伯伯的聲調一下子軟了下來。

「別說那種話,讓你伯伯為難啊。」

「沒想為難您,可是……」

「你還是孩子,沒必要扛大人的問題。你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所以,你也沒有責任非幹什麼不可。你媽媽也懇求伯伯了。她讓我告訴你,不必有任何憂慮。所以,對不起了,好嗎?」

奇怪。「路」伯伯不該是這種人的。跟我的話比起來,把媽媽說的話放在絕對優先的位置,這一點也不像伯伯。

事到如今——噢,只好直接去見爸爸了。

那種事不能對媽媽保密。不能那麼干。亘一直都這樣認為。可媽媽卻擅自在亘看不見、聽不見的地方做著什麼事,處理掉什麼事。這樣可不公平。

既然這樣,我也可以找自己的想法行動!

進入七月,陰鬱的梅雨天變少了,日照也一下子強多了。電視的天氣預報上,戴眼鏡的預報員一邊指著天氣圖,一邊笑眯眯提醒說因為氣溫變化大,容易感冒啊,還要留意梅雨結束期的大驟雨。

暑假就在眼前。大家都坐不住了。就連補習班的教室里,也充滿了倒計時的氣氛。五、四、三、二、一,哇,放假啦!實際上,補習班的教學計畫即便在暑假裡——不,正因為是在暑假裡——也豐富多彩,假如都去聽課的話,幾乎等於沒有假期了,儘管如此,大家還是心情激動。必須學習和學校放假,其實完全是兩回事。而對於孩子們來說,重要的是後者,而不是前者。

只有亘一個人置身同學們當中,心思卻遠離任何心情激動的事情。從外表來看,也感覺不到任何變化。因為不是綜合測試學習水平的時期,也不會因為成績掉下來而引起任課老師的注意。

唯一的例外自然是阿克。瞞不過他的眼睛。

「三谷,最近很不開心?」

那是離奶奶坦克車橫衝直撞的那個星期天恰好一周後的事情。亘來小村家玩,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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