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現實問題

「亘!你醒醒,亘!」

「路」伯伯把手按在亘額頭,俯著身子,就像趴在亘身上似的。他臉部肌肉抽搐,嘴角是哭的摸樣。

「伯伯……」

亘嘟噥道。伯伯苦著臉說:「嗬嗬,好啦好啦,認得我吧?哪裡疼嗎?難受嗎?我——我已經……」

「伯伯……我……沒事哩。」

亘想要起身。這是,從旁伸出一隻手來,輕輕按住他的肩頭。

「還是不要急著起來為好。真的沒有哪裡疼嗎?」

令人吃驚的是,這人是大松社長。他笑眯眯的。

「大松先生……」

亘聽見自己的聲音憋在耳鼓裡,彷彿神智有點兒模糊。他試著眨眨眼睛。

自己身在陌生的房間里,房間的天花板比亘家高多了。房間燈是四方形的,帶著時尚的金邊。

「這裡是我家。」大松社長解釋道,他注意到亘疑惑不解的表情了吧。「這裡是客房,床有點硬吧?」

伯伯又哭了起來。大松社長笑著拍拍伯伯的肩膀。

「伯伯太擔心你了,真的是痛不欲生啊。」

「這可是……」

在伯伯抽泣聲的伴奏下,大松社長說道:「伯伯看見你倒在那裡,抱你到外面,打算送醫院,碰巧我也去那裡,就把伯伯和你帶回家了。」

「我真是嚇壞了,」「路」伯伯摸著鼻子下面說到,「不過社長說,你情況並不壞,臉色好,呼吸也正常,處於深度睡眠中,讓先帶回家看看情況再說。」

「因為我看你只是睡著而已,而且看起來心情不錯,是做了個好夢吧?嘴角在笑哩。」大松社長補充道。亘能理解:原來自己去了「幻界」期間,留在這邊世界的身體是睡眠中的樣子。

「我沒事。對不起大松先生,我們擅自進入了大樓……」

聽了亘的話,「路」伯伯也終於拿出大人的姿態,再次誠心誠意地向大松社長致歉。

「實在慚愧之至,擅闖他人的建築物……」

大松社長大笑起來,「哪裡哪裡。所以呀,關於這個問題就請不要介意了。三谷君,我聽你伯伯說了情況啦。無論是誰,如果有人潛入那大樓里恐嚇孩子們,我絕不放過他。今後我一定會採取措施。請放心吧。」

社長抬起他粗壯的手,撓撓頭。

「迄今已有各種各樣關於幽靈的說法,我沒太在意。我是掉以輕心了,以為不時轉轉,看上一眼就行了。」

「社長說今晚也是來巡視一下。」「路」伯伯不好意思地瑟縮著寬大的身軀,「好在社長出現了,我一個人的話,實在是驚慌失措,束手無策。」

大松社長和「路」伯伯說說笑笑,已放下心頭大石的樣子。亘還是有一點不可理解:「路」伯伯是經驗豐富的救生員,都好幾次挽救過有生命危險的人了,可為何在我身上,他就慌了手腳,不知所措呢?真有這樣的事?

「好啦,亘,身體無礙的話,我們告辭吧。」

伯伯這麼一說,亘點頭贊同。雖然大松社長說要用車子送,但伯伯正中地辭謝了。

「很近的,實在不好意思再叨擾了,慚愧慚愧。」

「看您說的,請別介意。好吧,三谷君,保重啦。那大廈的事,你就不用擔心啦。」

亘對大松社長答了聲「好的」,但心裡頭不是滋味。社長真的嚴密監控大樓的話,他就不方便接近要御扉了。

——事到如今,得儘快見蘆川。

找他談談才行。我不會再逃避了,你小子也別想躲。既然在要御扉前碰了面,情況就跟以前不同。即便被輕視,我也不再畏縮。

蘆川真的是「旅客」嗎?若是,他是怎麼做到的?是怎麼被要御扉的看守人認可的?最重要的是,蘆川作為「旅客」,來往於幻界和現實世界,究竟是在做什麼?想要答案的疑問多的是。

出了大松家,走在夜間的馬路上時,「路」伯伯牽著亘的手。這樣把亘當成小孩子,亘很不好意思。

「伯伯,我已經沒事啦。所以您不用牽著我走啦。」

「路」伯伯俯視著亘,那種神色好像有什麼事情正想不通。他兩眼好像還留有淚痕。

亘想起來了,自己還沒好好向伯伯道歉呢,讓人家這麼擔心。

「伯伯,很對不起,我那時太想睡了。我不是感覺不舒服。我是大松先生說的,睡著了而已。不知不覺睡著了。睡得太死了。」

「路」伯伯點點頭,說:「噢,是那樣吧,伯伯沉不住氣啦。」

伯伯說著,自己走在前面。亘發現了奇怪的情況。伯伯正往三谷家的相反方向走。

「伯伯,走錯啦,我家在相反的方向哩。」

他這一喊,伯伯停住腳步。他低著頭,背對亘。

「這個嘛……不,也行啊,這邊也行。」

「為什麼呢?」

「你今晚跟伯伯住旅館,出大路叫計程車。」

亘追上伯伯,抬頭看他。光憑路燈的光線便看得很清楚,伯伯的臉歪得有點怪,說出話來特別使勁。

「那個電話呢,是你爸爸打來的。」

這是說在幽靈大廈時,打到伯伯手機上的那個電話。

「他說,今天晚上你在我這邊住。」

簡單的疑問隨之而生,亘便說了出來:「可是,明天不使休息日呀。我得上學呢。」

「早點起床,伯伯送你回來。」

「不過,也沒有衣服替換……」

亘低頭看著襯衣和褲子。他想起了直到剛才還完全置之腦後的事情。螺絲頭狼!它們的屍骸渣子黏了一身,還沒弄乾凈吧?

「伯伯,我身上臭嗎?又沒有奇怪的臭味?」

伯伯默默地看著亘上下拍打襯衣和褲子。亘一心在自己身上,好歹檢視一遍,確認身上什麼也沒黏著,此時,他才察覺伯伯的神色有點不對勁——

「伯伯?」

他看見伯伯用一隻手捂著臉。

「怎麼啦?伯伯。這回是您身體不舒服吧?」

「路」伯伯的聲音從捂著臉的指縫裡擠出來:「唉,真是不好,我真不喜歡這種事情。」

「……」

「我不能對你撒謊。伯伯不喜歡做這種角色。」

「伯伯……」

伯伯猛地揚起臉,一把抓住亘的手,近乎粗暴地拉扯著亘,這回是向三谷家的方向走起來。「走吧,亘。你有權回自己家,也有知道事情的權利。我是這麼認為。」

「噢?等、等一等嘛,伯伯。」

「沒事,跟我來,回家!」

亘被伯伯拖拉著走起來。一直到公寓大門口為止,伯伯都走得飛快,以至亘幾乎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然而,伯伯到了正門口卻突然慢了下來,明顯在遲疑不決。又不顧一切似的到了電梯口,快步進了電梯,到了三谷家那一層,這回又猶豫起來了。他似乎在跟亘看不見的怪物在搏鬥,一路擊退它,一路前進。

亘害怕起來,突然變得不想回家了。不好的預感在胸中升騰起來,心想剛才伯伯說住旅館時,自己乾乾脆脆地接受了,不提什麼上學呀替換衣服呀就好了。

伯伯按了三谷家的門鈴。寧靜的公共走廊里響起門鈴尖銳的聲音。亘瞥一眼手錶:早過了凌晨零時了。

穿拖鞋的腳步聲走近房門。「咔嚓」一聲,門開了。掛著門鏈。

門縫間露出了三谷明的臉。亘嚇了一跳。父親臉色很蒼白,一臉疲憊之色,讓人感覺到他突然間衰老了。

「大哥——」明嘟噥了一聲,察覺亘也在一起,便閉口不言。

「太好了,趕得及。應該還在。」伯伯低聲道,「我帶亘回來了。讓我們進去吧。」

明關上門,笨拙地弄出「咔嚓咔嚓」的聲音之後,拿掉了門鏈,默默地把「路」伯伯讓進門。然後,他一轉身就返回了起居室。亘沒能看見父親的臉。

起居室亮著燈,但廚房、洗手間漆黑。不見邦子的身影。父母親的寢室門緊閉著。

「媽媽先睡了嗎?」

亘問道,但明不答。直到此時,亘才發現父親雖然解下了領帶,但還是一身西服。

「爸爸,您很晚回家嗎?」

飯桌上空無一物。碗碟已洗乾淨。明沒有回答亘的提問。他從西服內兜里掏出香煙,點燃。

沉默地站在亘身後的「路」伯伯發出粗暴的聲音:「邦子呢?」

明簡短地答了一句:「她睡了。」

好怪呀。總之是很奇怪。好像媽媽病倒了的樣子。好像死了人似的。

「亘,」明向亘說話了,「你過來這邊,坐下。」

明說著,在沙發上坐下。他伸出手,把還剩老長的香煙?摁在煙灰缸里,揉幾下弄滅。不像是爸爸的動作。

「明!」「路」伯伯發出威脅的聲音,「亘回來了啊,難道你還打算——」

明冷靜地打斷哥哥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