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
青春歲月虛妄的日子裡,我們都曾經以為,兩個人只要相愛,就能夠為對方改變。不是有這樣一首歌嗎?我是一團泥,你也是一團泥,兩團泥搓在一起,你裡面有我,我裡面也有你。
這是騙人的,數學裡有一個實驗叫「摩爾的糖果」一位名叫摩爾的美國工程師,把一種球狀的,相同數量的紅色糖果和綠色糖果一同放在一個玻璃瓶里,然後搖晃瓶子,直到兩種顏色完全混合。你以為紅色和綠色的糖果會很均勻地混合在一起嗎?
不是的,你所看到的是不規則的大片的紅色綴著大塊的綠色。
雖然放在同一個瓶子里,兩種顏色的糖果依然各據一方。我從來沒有改變你,你也沒有改變我。無論多麼努力,我們始終各據一方。分手那一天,我跟你說:「以後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或許你以為我因為太恨你才這樣說,不,我只是無法承受愛你的痛苦。即使再走在一起,我們終究還是會分開的。離開你的時候,我期望我們餘生也不要再見。別離的痛楚,一次已經很足夠。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收到我送來的東西,也許,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
阿棗
李澄已經很多天沒有外出了,兩個星期前答應交給人家的漫畫,現在還沒有畫好。那個可惡的編輯昨天在他的電話答錄機上留下一段說話:「李澄,我在等你的畫,要截稿了,不要再逃避,面對現實吧!」
他才不需要這個黃毛丫頭教他面對現實。這份工作是他的舊朋友符仲永介紹給他的,他看不起這張報紙,如果不是為了付租金,他才不會接下這份工作。
今天早上,那個編輯又在電話答錄機上兇巴巴地留言:「李澄,快點交稿,否則我們不用你的畫了;還有,總編說要你在漫畫里加一些性笑料。」李澄索性把話筒擱起來。他打開一扇窗,十一月了,夾雜著樓下那家「雲芳茶室」的咖啡香味的微風吹進這所局促的小房子里,那一棵畫在牆上的聖誕樹,已經剝落了大部分,只剩下一大塊綠色。
他肚子有點餓,站起來走到冰箱找點吃的。冰箱里只有一個硬得象石頭的麵包,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吃剩的。李澄在牆上找到薄餅速遞店的電話號碼,打電話去叫外賣。
女店員在電話那一頭說:「大概要等四十五分鐘。」
不久之後,有人拍門,李澄去開門,一個穿制服的年輕小夥子站在門外。
「我們是送東西來的,你的門鍾壞了。」
「多少錢?」李澄走進屋裡拿零錢。
小夥子回頭跟後面的人說:「抬進來吧。」
「抬什麼進來?」李澄問。
兩個搬運工人吃力地抬著一個長方形的大木箱進來。
「我叫的是薄餅,這是什麼?」
「我們是貨運公司的,你是李澄先生嗎?」
「是的。」
「那就沒錯,這件東西是寄給你的。」
「這是什麼東西?」李澄問。
「我也不知道,是從芬蘭寄來的。」
「芬蘭?」
「請你簽收。」
李澄簽收了那件貨物。
「謝謝你,再見。」小夥子和搬運工人關上門離開。
木箱的確是寄給李澄的,但李澄想不起他有什麼朋友住在芬蘭。他用螺絲起子把木箱撬開,藏在木箱裡面的,是一輛腳踏車。李澄把腳踏車從箱子里抱出來,腳踏車老了,憔悴了,象一頭跑累了的驢子,已經不是本來面目,只有後輪擋泥板上那道深深的疤痕還在。觸摸到那道疤痕的時候,李澄的手不停在顫抖。
十四年了,原來她在遙遠的芬蘭,那個冬天裡沒有白晝的地方。
那一年初夏一個明媚的早上,方惠棗到洗衣店拿衣服。店員把乾洗好的衣服拿出來,方惠棗點點看,說:「對了。」她把襯衫和西褲搭在手肘上,外套和西裝搭在另一隻手上,再把那張被子抱在懷裡。
今天的天氣特別好,抱著自己心愛的男人的衣服和他蓋過的被子,他覺得心情也好象好起來。
史明生還在睡覺,半張臉埋在枕頭裡,方惠棗把衣服脫下來,只剩下白色的胸罩和內褲,悄悄鑽進史明生的被窩裡,手搭在他的肚子上,一邊乳房緊貼著他的背,大腿纏著他的大腿。
「不要這樣,我很累。」他拉著被子說。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摸摸他的額頭。
「頭有點痛。」他說。
「我替你按摩一下好嗎?」
「不用了。」他背著她睡。
她覺得很難堪,她這樣鑽進他的被窩裡,他卻無動於衷,她悲哀地轉過身去,抱著自己的膝蓋,飲泣起來。
「不要這樣。」他說。語氣是冷冷的。
「你這半年來為什麼對我這樣冷淡?」她問他。
「沒這種事。」
「你是不是愛上了別人?」
「你又來了。」他有點不耐煩。
「你已經愛上別人,對嗎?」
他沉默。
「她是誰?」她追問。
「是公司里一個女孩子。」他終於承認。
「你是不是不再愛我?」
她只能聽到他從喉嚨間發出的一聲嘆息。
「我們不是有很多夢想和計畫的嗎?」她哭著問他,「我們不是曾經很快樂的嗎?你記不記得我們說過二十六歲結婚,那時候,你也許會回去大學念一個碩士學位,三十歲的時候,我們會生一個孩子。」
他嘆了一口氣說:「當你十八歲的時候,這一切都很美好;當你二十歲,你仍然相信你們那些共同的夢想是會實現的;當你二十四歲,你才知道,人生還有很多可能。」
他說得那麼瀟洒漂亮,彷彿一點痛楚都沒有,他已經不再愛她了,她陡地跳下床,慌亂的在地上尋找自己的衣服。
「你要去哪裡?」他被她忽然而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她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在一個不愛我的男人面前穿得這樣少,我覺得很難堪。我已經把你的衣服從乾洗店拿了回來,我今天晚上要去參加一個舊同學的婚宴。」忽然,她苦澀的笑,「我為什麼告訴你呢?彷彿我們明天還會見面似的。」
他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只好繼續坐在床上,象個窩囊廢。
看到他這副樣子,她心裡突然充滿了奇怪的悲傷,他決定拋棄她,他應該是個強者,他現在看來卻象個弱者,只希望她儘快放過他。他只想快點擺脫她。
她走了,輕輕的關上門,跌跌撞撞的走進升降機里,升降機的門關上,她失控地蹲在地上嗚咽。她和他一起七年了,她不知道以後一個人怎麼生活。
婚宴在酒店裡舉行,新娘子羅憶中跟方惠棗是中學同學。方惠棗恍恍惚惚的來到宴會廳外面,正要進去,一個女孩子從宴會廳里走出來,一把拉住她。
「方惠棗。」女孩熱情地捉著她的手。
方惠棗很快就認出面前這個女孩是周雅志,她中四那一年就跟家人移民去了德國。
「裡面很悶,我們到樓下酒吧喝杯酒。」周雅志拉著她。
在酒吧坐下來,方惠棗問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來兩年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德國?」
「對呀,我住在不來梅。」
「那個童話之城是嗎?我在雜誌上見過圖片,整個城市就象童話世界一樣漂亮。」
「是的,人住在那裡,好象永遠也不會長大,差點還以為人生會象童話那麼美麗。」
「你走了之後,我寫過好幾封信給你,都給退回來了。」
「我們搬過幾次家,我也是昨天在街上碰到羅憶中,她說今天結婚,說你會來,我特地來見見你。」
「你現在在哪裡工作?」
「我教鋼琴。」
「對,我記得你彈琴很好聽啊——」
「阿棗,你的樣子很憔悴,你沒事吧?」
「我剛剛跟男朋友分手,他愛上了別人。」
「為什麼會這樣?」
「也許我們一起的時間太長吧,他已經忘記了怎樣愛我。我記得在報紙的漫畫上看過一句說話,漫畫的女主角說:『愛情使人忘記時間,時間也使人忘記愛情。』說得一點也沒有錯。」
「那是李澄的漫畫。」
「你也有看他的漫畫嗎?」
「嗯。」
「我每天都看。他的漫畫很精采,有時候令人大笑,有時候又令人很傷感。」
這些日子以來,李澄的漫畫陪她度過沮喪和寂寞的日子,每天早上,她打開報紙,首先看的就是他的漫畫。
「如果他知道有你這麼一位忠實的讀者,他一定會很高興,你也長得有點象女主角曼妮,曼妮也是愛把長發束成一條馬尾,鼻子尖尖的,臉上有幾顆雀斑。」周雅志說。
「你認識他的嗎?」聽周雅志的語氣,她好象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