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樓的黃泉國

筱田節子 著

沈漫雯 譯

作者簡介:

《38樓的黃泉國》的作者筱田節子,1955年10月23日出生於東京八王子市。東京學藝大學學校教育科畢業後,在八王子市公所從事福利、教育等工作。

1990年,以更改遺傳基因,開發發光絲綢的過程中,發生的意外為主題的恐慌小說《絲綢的變容》,獲第3屆小說昂新人賞而登龍文壇。

之後,1996年以《神座》獲得第10屆山本周五郎賞,而確立了作家地位。

12年來發表了將近20部長篇與4本短篇小說集。這些作品大部份都被分類為現代恐怖小說。但1997年獲得第117屆直木賞的《女人們的聖戰》,則是戀愛小說。

《38樓的黃泉國》以第三人稱單視點記述40多歲的女主角菜穗子,因40歲時動脈瘤破裂,躺在醫院病床,已臨死狀態。故事從菜穗子意識朦朧狀態寫起,在她朦朧意識中出現了大學時代男友菅原明也。菅原明也38歲時,因工作繁忙,疲勞過度而去世。她從朦朧狀態進入臨死境界時,就是與菅原去世1個月前的婚外情之回憶與夢幻交互出現。

這是一篇近年來,日本雜誌時常刊載之以死者復醒後,談論其臨死體驗為題材的作品。可說是極新穎的臨死體驗小說。但作者卻借菅原的談話說「沒有地獄,也沒有天國,連時間也不存在。什麼都不存在,一切都是在我們的意識中的某種記憶而已。」解析所謂的臨死體驗。

菜穗子的記憶逐日鮮明。連是什麼時候的事,雖然不甚清楚,躊躇地摟住她的肩膀的男人手腕重量、脖子感覺的呼吸、觸到臉頰的高級西裝不光滑觸感等,如今都能一一鮮明地想起。

雖稱為記憶,未免過於鮮明……在被灰色牆壁包圍的現實中,彷佛嵌入另一個現實,迄今猶能確認與他的臉頰緊貼及其體溫。

有個年輕的男人。手足無措似地從剛才就一直站在菜穗子躺著的床邊。

不是「他」。到底是誰呢?

男人摸著菜穗子骯髒油膩的灰色頭髮。手放在她像鞣皮的額頭上,憐惜地窺視她的眼睛。

「媽媽!我考上大學了哦。是第一志願。不用重考。」

男人輕聲細語。菜穗子以眼光追尋男人嘴唇的動作。

到底他是誰呢?

「媽媽!你要吃果凍吧?」

男人從紙袋裡取出杯裝的果凍,打開蓋子,用湯匙舀起透明的固體,然後送到菜穗子的嘴邊。

因濃唾液而顯得黏稠的舌頭,遇見冰涼的觸感,令人心曠神怡。

「爸爸會晚一點來。因為要工作。」

菜穗子不知道男人正在說什麼。不過,她早就放棄思考。

「是誰……?」

菜穗子以不明確的話來詢問。男人的臉不由得扭曲。

靜靜滑落到喉嚨,冰涼、柔軟、香氣四溢,那就是她的幸福。於是她閉目想著「他」的事。那也是非常幸福的瞬間,是菜穗子眼前生存的一切。

不過,這個親切的年輕男人究竟是誰?

一思考頭就會開始疼痛。她早就放棄煩惱。

就在一段時日以前,兩、三次輕微的昏眩後,她突然倒地。之後就變成這種情形。

稍早之前的事她什麼也不記得。連一小時前和兒子約好碰面的場所,她怎麼也想不起來。走在路上,依戀之情突然勒緊胸口,充滿奇妙的旅程使她無法回到不到百尺之遙的家門口。

對於她的這種小失敗,丈夫最初只是冷淡地微笑,絲毫沒有察覺事態的嚴重。直至情況惡化到妨礙家庭生活時,他才發覺妻子的腦部正發生病變。

當然,現在菜穗子完全不記得那時的事。

還有一個男人走進來。

——今天來了很多人。只好暫緩和「他」的幽會。——

中年男人站著瞥了菜穗子一眼,然後對年輕男人說話。

「情況如何?」

年輕男人搖搖頭。

「醫生說別處的腦動脈瘤隨時會破裂……」

「那樣或許是一種幸福。」

「您怎麼可以講這種話?爸爸!」

中年男人提心弔膽地窺視菜穗子的臉。

從菜穗子的嘴唇發出嘶啞、微弱的聲音。

「明也!」

丈夫的一邊濃眉上揚。

明也……

菜穗子突然想起「他」的名字。

「她好像正在做什麼夢哦。」兒子小聲地說。

「好像是幸福的夢。我剛剛問過護士。她已經不像以前一樣呻吟或半夜吵鬧。」

「是嗎?」

他是個側臉俊美的男人。高挺的鼻樑,配上以男人來說是屬於小而薄的下巴。

「明也!」她再次呼喚。

四周一片漆黑。在夜光蟲青白色的亮光下,打到腳邊的水波粼粼。

接著「明也」佇立眼前。

是啊。那是五月的御宿海。大學的研究班舉行集訓。其他成員應該也在黑夜的海濱,唯獨只記得他的事……

明也的呼吸、明也的神情……。甚至連他的心臟的跳動也能感覺得到。我偷偷地仰望著他。四目相交。透過濃密的黑暗,可以看到他細長的眼睛裡,激烈的感情正在起伏。除了在腳底發光的夜光蟲外,周遭完全沒有亮光。因此,事實上,不要說是他的臉了,更何況是瞳孔的表情應該是無法看到的。不過,那時明也如火般的思想的確傳達給我了。短短的數秒,我的青春歲月全都凝縮起來了。那天夏天結束,他離我而去。說是想學些與特別證照有關的知識,於是從法學部轉到別的大學理學部。連知會我的時間也沒有。

「那麼,我們要回去了。」丈夫的身體稍微傾向床邊,向菜穗子說出第一句話。

「即使我們說要回家,媽媽也不再哭了。」年輕男人說。

丈夫面無表情地點頭,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年輕男人跟在他背後頻頻回頭。門關起來了,周遭再度恢複靜寂。

鄰床的老女人正在咳嗽。微弱的乾咳聲。乾咳聲逐漸在菜穗子的意識中消失。

菅原明也……終於想起他的全名。已經不記得沒有他的日子裡是如何度過剩下一年的校園生活。應該是為了就業準備或寫畢業論文而匆匆度過吧。那時的點點滴滴如今都已沉入記憶的黑暗深處。就如同無法想出到這裡的經緯。

現在菜穗子的心正和菅原明也走在二月的紐約。

「這樣是不行的。一個女人走在這種地方。」

「如果一個人不能走在路上,那該怎麼辦?把文件送到丈夫的公司,或送客都是駐派海外者的妻子的工作。」

「有我在的期間,請不要一個人走路。」

明也伸出手臂。菜穗子竊笑地挽著他的手臂。

從住家的庫因茲波羅到丈夫辦公室所在的曼哈頓,路程很短。高聳入雲霄的高樓大廈往下吹來如冰的冷風。連令人無法睜開雙眼的寒氣,也宛如五月的夜風般甜美。

再度和他見面是大學畢業10年後。

今天似乎回想起許多往事。或許一切很快就會結束。

護士來了,給她葯。燈滅了。睡眠是幸福的小小死亡。

最近頻頻做夢,夢醒後雖然完全不記得內容,但籠罩在非常幸福的情緒中,看來一定是做了美夢。菜穗子心想那就是窺視的死亡。

隨丈夫外派紐約大約是15年前的事了。

在那裡每隔兩、三天就舉辦宴會,不斷招待客戶或丈夫的上司與妻子。在陌生的土地上,菜穗子費盡心思。

那是秋天告尾聲的時候吧。當她把雞尾酒一一遞給客人時,一隻耳環突然掉到地上,就在她彎腰撿拾的瞬間,有人輕摸她穿著緊身裙的屁股。抬頭一看,與男人不懷好意的笑臉撞個正著。近乎灰色的金髮,透出血色的雙下巴。是丈夫公司的顧客。她吃驚地站起來。丈夫就在他的旁邊,露出一抹微笑。是苦笑吧。不過,的確是在笑。

菜穗子把盛雞尾酒的盆子放下,背對著笑聲與異國語言的喧鬧聲,穿過空曠的飯廳,飛奔到廚房,然後反手把門關上。

堆滿沾著口紅的玻璃杯與臟盤子,只有這個地方才是菜穗子的城堡。是不會有人來打擾,可以溢出懊悔淚水的場所。

他就在那裡。

一隻手拿著用餐巾包著的玻璃杯,面紅耳赤地站著。

「你是島村小姐吧。」

他叫菜穗子的原姓。

「可以給我一杯水嗎?」

她是不是在幻想啊。

瘦長的臉龐依舊。不過丹鳳眼比從前更加泛出聰明的光芒。

明也扼要地說明,由於她丈夫公司因專利問題引起訴訟,於是他來紐約擔任辯護律師。

「你好嗎?」菜穗子忍住激動的心情出聲詢問。

「馬馬虎虎。你呢?好像很幸福。」

「你看出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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