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老人

小池真理子 著

福地滋子 譯

作者簡介:

小池真理子,1952年10月28日出生於東京。成蹊大學英美學科畢業後在出版社上班,在職中策划了一本實用生活心理學書《勸你做一個知識型惡女》,因無法出版而辭職。

1978年,自己寫的這本書,在另一家出版社出版後成為暢銷書,之後連續出版了「惡女」系列實用書,在電視與雜誌上被稱為「惡女評論家」。

在日本寫這種實用書的人,地位不高,沒人稱為作家,而是稱為「記者」或「作者」。小池真理子不願以「作者」地位自居,於1985年出版懸疑短篇小說集《第三星期的情事》踏出推理小說家的第一步。同年又發表懸疑推理長篇《不能逃離你》,但因為她不是徵文獎作家,不能即刻被肯定。

1989年以短篇《妻子的女朋友》,獲得第42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短篇賞之後,才確立作家地位。之後,於1995年以《戀》獲得第140屆直木賞,1998年以《慾望》獲得第5屆島清戀愛文學賞。

十餘年來,小池真理子不斷發表作品,已出版40多本作品。大部份寫社會上平凡人之日常生活,為了小小的事件,而走上犯罪途徑的心理所引起的懸疑。這種作風近似法國的心理懸疑推理小說。

《鑰匙老人》是寫一個72歲的孤單老人與鄰家26歲失戀小姐坂本繪里,一段善意所引起的鑰匙紛失帶來的意外結局。

小池真理子的丈夫是行動派推理小說家藤田宜永。兩人日前定居於日本高級避暑地輕井沢。

年輕醫生懶洋洋地看著病歷卡說:「要是疼得受不了的話,試著做做體操、泡泡澡什麼的。」

西村與平故意誇張地愁眉苦臉,搓揉著腰部說:「能不能開點葯?不管怎樣,疼起來時實在沒辦法。手腳也發麻,似乎有點兒喘不上氣。」

「老伯,您血壓高,最好別亂吃藥。」醫生看都不看與平的臉,輕描淡寫地說:「這是衰老現象,你應該忍耐一點。」

與平剛要開門說話,醫生就把黑色皮面轉椅轉過來,面對著與平問道:「行嗎?」

與平不由自主地說:「好。」

就這樣結束了。

在人人都愁眉苦臉的候診室里等了近兩個小時,3分鐘前才進診室,不,也許是2分鐘前。

與平被護士驅趕似的走出診室,為這種太不像話的事情而傷心。

與平的妻子還在世時,作為家庭醫生親密交往的那位近鄰的老醫生對他很親切。與平腰痛時,常常全身一陣陣發麻,很難受,就是這位老醫生,把這種老年人特有的叫做「變形性脊椎症」的癥狀,掰開了揉碎了解釋給與平聽。與平血壓高,有時心跳得厲害,胸口堵得慌,老醫生就給與平耐心地指導,施行食物療法;後來弄清了與平妻子得了癌症時,像自己的事一樣設身處地對待,介紹水平高的醫院的也是這位醫生。

如今妻子已故世,老醫生也被上帝召喚去了。

經女兒直子推薦,與平開始來這家醫院看病,但看起來怎麼也找不到能那麼懇切地與病人對話的醫生了。

等著等著一直等著,診室里的對話總是兩三句,又加上自己明明姓西村,醫生、護士卻幾乎都叫他「老伯」,這也讓與平不高興。

與平慢吞吞地走出醫院,在耀眼的陽光下看了看手錶,是11點10分。

與平本來打算中午自己煮蕎麥麵條吃,但又不想就這樣回公寓。

又沒有人在家裡等著自己。

他家住在7樓,陽台雖然窄小,但適於往遠處眺望。如果陽台上有小花壇的話,還會有搞園藝的樂趣。但直子嫌花壇會弄髒陽台,所以不同意。現在陽台上鋪著俗氣的人工草坪,只並排放著兩把太大的、容易使人產生冷漠感的白色庭園椅。

再說公寓里三室一廳的家裡,讓與平住的是小孩兒的房間般窄小的西式房間。他向女兒要求鋪榻榻米 ,但至今還沒鋪上。

他再三懇求,直子總是閃爍其詞地說:「榻榻米呢,容易長疥蟎,對身體不好,所以這樣的木質地板最合適,爸爸。」

公寓里的這套房子本來是我買給她的,與平這麼想,邊走邊搖頭,不由得嘆了口氣。

凡是退離人生舞台的老人都要這樣聽從兒女們的命令生活嗎?或者像我這樣年老後還不至於孤零零一人、能跟女兒一起生活的,應該覺得還算不錯嗎?

與平想這想那,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不由得站住,用手按住胸口。他在襯衫下面隱約摸到帶著體溫的、微暖的硬東西。

還好,與平放下心來。公寓的鑰匙丟了可不好,所以他總是把它系在長帶子上掛在脖子上。

大約在一年前,也是從醫院回家的路上,與平不知在哪兒丟了鑰匙,家裡鬧得天翻地覆。女兒夫婦兩個都有工作,因此不到晚上不回家,而且他們正巧這天下班後在什麼地方約會,享受著在外邊吃飯看電影的快樂,所以與平直到晚上10點多了,還得在公寓前冰冷的柏油路旁蹲著,等候他們回來。

與平被直子狠狠地批評了一頓,直了甚至說:「爸爸,你是不是有點老糊塗了?」

丟的鑰匙到底沒找到。

直子夫婦第二天立即把大門的鎖全都換掉。這項費用由我付吧,與平提心弔膽地說。

直子卻不屑一顧似的拒絕說「不要」。

「但是你以後應該把鑰匙掛在脖子上。你已經老了,錢包也這樣好不好?」

恥辱把與平打垮了。但他又不得不承認直子所說的的確有道理。年歲越大越經常忘事。他丟過裝硬幣的小錢包,還有一次在火車上丟過錢包,事後由車站通知他去領取,雖然這些都沒告訴過直子。他認為重要的東西隨身攜帶是老人該採用的適當方式,否則又要被直子他們批評,被他們瞧不起。

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是不是的確在這裡?與平把鑰匙摸了好幾次後順路去了公園。在新葉茂盛的公園裡,見幾個家庭主婦看著孩子們在沙坑裡玩兒。

他坐在樹蔭下的長凳上,搓揉著一陣陣絞痛的腰椎骨,但他還是儘可能地挺直身子,不讓自己顯得衰老。

他痛心疾首地想,最好別有女兒。你看這幫家庭主婦,她們一副只顧自身和孩子的嘴臉。她們也是有父親的,但大概除了父親病危時以外,是再也想不起來的。女兒一般都會跟母親串通一氣,往往跟母親合起伙來說父親的壞話,讓父親工作到老,最後還當廢物對待。

應該說要是兒子的話還強一些。兒子年輕時一般對父親很冷淡,但據說隨著年紀增長而發生變化。這是因為作為成年男子,逐漸理解起父親的心境來。

要是有兒子就好了,真是。與平咒罵,有三個孩子,三個都是女兒,我這個男人真倒霉。

長女跟北海道一家大旅館老闆的兒子結婚,很快生了兩個孩子。因為她婆婆已經去世,所以夫婦倆忙於經營旅館,現在甚至連東京也不來。

至於次女,竟跟著丈夫和三個孩子一起,5年前移居澳大利亞,一年寄一次印有考拉相片的明信片來,每次都同樣地寫著:爸爸您也來這兒玩兒吧。但不再多勸,看上去她似乎不是認真請他去玩兒。

只有最小的直子跟當初中老師的富士男結婚,留在了東京。與平在三個女兒中一直最疼愛直子。所以妻子去世後直子說「爸爸您跟我們一起住吧」時,與平高興得要流淚。

但是不久就明白,這是直子在打小算盤,只不過是要與平把一直居住著的一塊小小的地皮賣掉,以這筆錢在東京近郊給她買新建公寓的一個套間才可以一起住罷了。就是說,直子以接受苦於腰痛的老頭子同住為由,把一套夢寐以求的公寓輕而易舉地弄到了手。

與平想,那個男子再成熟可靠一點就好了。直子的丈夫富士男是個怯懦、總要打退堂鼓的長不大的男子。他怎麼能當上教師實在讓人覺得奇怪。對富士男來說,直子簡直像母親似的,沒有直子的話,他連一點正當的意見也談不出。與平直至現在還奇怪自己的女兒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男子並且結了婚。

總之富士男拜倒在直子石榴裙下,而直子好像喜歡這種享受。

有一位與平認識的老人,有時背著女兒跟女婿一起去特殊的澡堂,與平非常羨慕他。

與平並不是想去特殊的澡堂,只是想如果能跟女婿一起享受一個什麼樂趣的話,生活會有意思得多罷了。

不過那個小子的話,根本不可能。與平獨自一個人臉上泛起賭氣似的苦笑。

直子堅決主張說:孩子是人生的包袱,所以即使跪地求我,我也不生。富士男竟奉承討好似的贊同說:當然羅,直子你說得完全對。富士男就是這種男子。他哪裡談得上去特殊的澡堂,怕直子多心,一定會連跟別的女子搭話也不敢。

與平輕輕地閉上眼,他們倆的事情想都不願想。以前的愉快日子究竟哪兒去了?

直子小時候實在可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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