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無縫

島田莊司

原名《紫電改研究保存會》,出自1987年的短篇集《御手洗潔的問候》

作者簡介:

島田莊司,1948年生於廣島縣福山市,武藏野美術大學商業設計科畢業。當過占星術算命師。

1981年以《占星術殺人事件》崛起文壇,隨後陸續發表驚世傑作,終於在87年至92年之間,與其私淑弟子綾辻行人、法月綸太郎、我孫子武丸等共同創造了一股復古風潮。有人稱之為「新解謎派的時代」、「偵探小說的復權」。

筆下有眾多名探和系列主角,如:御手洗潔、吉敷竹史、牛越佐五郎、隈能美堂巧、島丘弓芙子……等。

曾多次婉拒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的頒獎,被視為怪人。

《天衣無縫》這個故事很奇怪,不看到最後,絕不知道它「驚人」與「感人」到什麼程度。

主角關根(「我」)本身就是個「奇人」(運氣大起大落),有一天碰到了一個叫尾崎善吉的人,好像比他更特殊、更怪異,然後又遇見了一位「奇中之奇」……這裡面有福爾摩斯與亞森羅蘋的影子,又好像明智小五郎與怪盜二十面相……。

可能有人會說:「不過如此。我見過更奇之事。」也有人會說:「程度高的人才能看出『感人』之處何在。」

筆者倒是很羨慕這個關根,因他起碼還會「時來運轉」,尚有「貴人相助」;筆者卻連這點「福份」都沒有,一生落魄,永世倒霉,不但沒有任何美女垂青,連半張發票都沒中過……。

所以說,這篇故事不僅感人肺腑,而且「發人深省」,餘味無窮,值得再讀三讀。

「那是什麼?符咒嗎?」經理看著我的手指說。

我的雙手放在吧台上。除了兩根大拇指外,其餘八根指頭的指甲上都有我用簽字筆寫的數字。字都很小。

「不是,我這只是隨便寫寫而已。」

我說著,向酒保叫了一杯「酥蹄狗」。

「酥蹄狗是什麼?」經理問。

「大概是伏特加酒的一種。」我答道。

「你每次來這裡,似乎都點不同的酒。上次叫橫濱雞尾酒,再上次好象叫代基里酒。」

「因為我喜歡事物不斷改變。我討厭一成不變的東西。」我說。

經理用非常了解的表情點點頭,然後品了一口摻水威士忌。他每次來都叫同樣的酒。

「不錯,日常生活實在很單調無聊。我已經在今年四月過了五十歲生日,當上班族也已當了將近三十年。但是打從出生到現在,從來不曾在日常生活中遭遇到不可理解的怪事。」他說。

我原本想附和他,不過因為想起了一件事而作罷。

「我很想碰到一些不可思議的怪事。每天都在期待,但從來沒碰過。人類的行為舉止真是一點趣味也沒有,一切行動都只考慮利害得失。認為有利就去做,認為不利就不做。就是這麼簡單。相形之下,象女人這麼無聊的生物就成為世上最不可思議也最不可理解的東西了。」

經理說完瞥了我一眼。他可能以為我會點頭表示同感,然而我一動也不動。他看著我,又說:「嘿,你一定也一樣吧?因為太無聊,所以來這裡點叫不同的酒喝,又在指甲上寫數字玩。」

「是呀……不過,經理,我曾經遭遇過一件不可理解的怪事呢!」我說。

「哦」經理露出想要挑釁的表情說:「真的怪到極點嗎?或者只是碰到一個正在逃亡的女人,她向你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才不哩!那真是一次不可思議的經歷。已經七年了,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哦」

「我常常想起那件事,打算解明其中的原委,卻無論如何也解不出來。真的!再怎麼樣也無法解釋!如果經理您能夠想出解答來,我一定洗耳恭聽!」

「快告訴我!不過,那必須是真的很奇怪的事才行。」

「那當然。」

「好,快說吧!」

經理在圓椅上正襟危坐。我開始述說那件事的經過。

那大概是1978年,也就好似七年前的事,我在位於竹橋的M報社英文部上班已經有六年了。當時是夏季。一天上午,我和往常一樣睡眼惺忪懶洋洋地來到報社,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當我正要打開報紙看今天公布的彩券中獎號碼時,突然有一個陌生人來找我。

「冒昧造訪,真是抱歉。請問你是關根先生嗎?」

象平地一聲雷般的吼聲突然從天而降。我嚇了一跳,本能地縮縮頭,然後戰戰兢兢往上望去。

已經過了七個年頭,到現在我對這名男子的容貌依然記得一清二楚,可見當時是吃驚到何種程度。我很懷疑自己的眼睛。因為那人看來就象街頭常見的肯德基炸雞店前面的招牌人像一樣。

他戴著一頂白色硬殼平頂草帽。大概只有在黑白電影中才能看到這種帽子。浮滿汗珠的大鼻子上戴著一副圓框眼鏡。鼻子下面和臉頰兩旁都長著半白而捲曲的鬍鬚,看來好象馬的棕毛一般。這些鬍子使臉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不過還是猜得出大概是圓形臉吧?這是從他那圓圓滾滾的身材猜測的。他的肚子大概連啤酒桶都要甘拜下風。

「你……你是哪位?有什麼事嗎?」

我說得提心弔膽。偷偷瞄一下四周,果然不錯,大家都在看我。

「我是這個人。」

身穿白色西裝和西褲的肯德基炸雞先生似乎不在意我的狼狽相,徑自遞過來一張名片。

「尾崎善吉先生,是嗎?」

我看著名片說,但對印在右邊的頭銜感到大惑不解。

「紫電改……研究保存會……會長?」

「是的,紫電改研究保存會就是我主持的。」

我真想叫他把音量放低一點,但話到喉嚨又吞了回去。

「有何貴事嗎?」

「這事說來有點複雜,不方便在這裡談。」尾崎善吉說。

我相當有同感。

「我們去喝杯茶怎麼樣?不會花多少時間的。」他說。

於是我帶尾崎到樓下的咖啡廳去。他坐下來叫了咖啡後,就開始滔滔不絕說起話來,彷彿在對咖啡廳內所有人演講似的。我從他的話中確定紫電改是一種戰鬥機的名稱沒錯。

「紫電改可說是出類拔萃的戰鬥機,大概當時沒有任何一種機型可與之比擬,簡直是天下無敵。引擎雖然是『空冷』式的,但絕不比其他裝有『水冷』式引擎的戰鬥機遜色。現在的汽車引擎多半是水冷式,所以你可能會以為空冷式的一定是性能不高而落伍的,其實不然。二次大戰時,許多有名的戰鬥機象噴火式、野馬式等,引擎都是水冷式的,所以很多人以為水冷式的比較好。但是水冷式的構造太複雜了,不象空冷式那麼單純。其實凡事都是單純一點比較好。尤其是機器,構造愈單純,愈不會出毛病。象摩托車,既不必檢查散熱器有沒有水,天冷時也不必擔心水會不會結冰。剛才你……」

「尾崎先生,紫電改這種飛機我也約略知道一些,因為我小時候在雜誌上讀過。現在是上班時間,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在這裡跟你耗下去。有什麼事請快說……」

本來我以為這位炸雞先生聽了這番話會感到不好意思,誰知他卻舉起右手從容不迫地說:

「啊,真是抱歉。你是報社職員,時間就是金錢,必須珍惜時間。可是我要說的這件事,除了報社的人以外就沒有人能夠理解了。英文有一句格言說:『Time is more precious than money』,時間比金錢還寶貴。你在英文部工作,一定比我還了解,不是嗎?現在已經是這麼重視時間的時代了。哈哈哈!」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趕快把話說清楚呢?我暗中恨得咬牙切齒。

我從學生時代開始就養成了懶散悠閑的習慣,每天都會上咖啡廳透透氣,就象浮出水面呼吸的鯨魚一般。不過工作還是要做,所以我希望他趕快把話說完,好讓我回去做那些呆板無聊的文書整理工作。

「你剛才說比較喜歡零式戰鬥機……對了,我們都簡稱為零戰……」

尾崎一邊說時間比金錢寶貴,一邊卻繼續他的演講。咦?我剛才說過比較喜歡零戰嗎?被他這麼一說,我也搞糊塗了。

我開始覺得有點恐怖。這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呢?看起來,年齡可能在六十歲左右。再看他對紫電改這麼入迷,我猜他可能在大戰期間駕駛過這種飛機。

真是莫名其妙。為什麼他要跑來找我這個跟他完全陌生的人呢?我從剛才到現在都一直在努力回想,但就是找不到有關這個尾崎善吉的記憶。他的長相如此特殊,如果我以前見過,一定不會忘記的。

會不會是想來探聽消息或收集資料的?如果是,那應該到更上面那一樓的M報社大廳去才對。我是在英文部辦公,又不是記者。他大概找錯對象了。

最近我的工作進行得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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