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彼岸

香納諒一 著

鄭美滿 譯

作者簡介:

《遙遠的彼岸》的作者香納諒一,本名玉井真。1963年1月13日出生於橫濱市。早稻田大學文學部畢業後,在出版社上班。

1990年以《影的彼岸》獲得第7屆織田作之助賞之佳作賞,翌91年以獲得第13屆小說推理新人賞而登龍推理文壇。

1992年發表的第一長篇《時間永眠在夜晚的海》是屬於正派行動推理小說而受注目。之後作者拓寬自己的創作領域,發表冒險小說《石頭的獵人》、私家偵探小說《到了春天你就……》、《風熱都市》等。

1999年以《夢幻女人》獲得第52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而確立行動推理小說家地位。

香納諒一雖然嘗試不同傾向的作品,本質上是行動推理小說家。在《時間永眠在夜晚的海》所塑造的40多歲的中年私家偵探,是一位富有正義感的獨身漢。

行動推理小說上的偵探大多是善於打鬥的獨身。這一點,也可算入行動推理小說的特徵之一。

短篇集《雨中的狗》就是碇田偵探為主角的連作集。〈遙遠的彼岸〉就是連作中的一篇。故事是寫碇田與3個惡棍——結婚詐欺鄉達司、黑白兩道的頭目佐賀仁志、惡德警官桑原的鬥智。

引擎一關,就聽到蟲子的叫聲。

東京灣岸燈火通明的高樓,展現在擋風玻璃前方。黃昏時候的一場雨,驅散了汽車廢氣,使得灣岸的夜景比平常更讓人心曠神怡。

星期四了。再一個鐘頭左右就又是另一天的開始。越過停車場,向店裡走去。那是一家倉庫改裝的店,顯得有些擁擠。人的熱氣淹沒了整個地面,而香菸的煙霧、便宜的香水、古龍水,刺鼻的氣味瀰漫在挑高的天花板之間。天花板附近的大電扇懶散、有氣無力地轉著。

坐在閣樓上的男子看到左顧右盼的我,抬起手對我作了個手勢。

我懶得舉手回應,掏出香菸,叼在嘴上。自顧自地穿梭在幾乎看不出通道、交錯排列的圓桌子空隙中,一邊拿起捨棄式打火機點火,邊上樓梯,邊吐著煙霧。

店內的牆壁,甚至柱子、天花板,都掛滿了亮度微弱的燈泡。圓圓小小的亮光,倒是照亮了整個場地。也許是裝潢設計師的精心傑作吧。不過對於沉溺於飲酒作樂的人,哪裡都可以是個好地方。

男子所在的桌位,有一道光線剛好從頭上右斜斜照著男子的半邊臉。

我想,選擇這樣的位置是故意的,故意讓空氣中漂浮著隱微的惡意。在他面前,大部分的男人都會有點不知所措吧。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這傢伙才能夠從事目前的行業。

一邊看我在對面坐了下來,一邊重新點燃一枝萬寶路香菸,都彭打火機的火光在一端亮起。

「抱歉哪,特地把你叫出來。」

「是工作的話,就算是您老兄和女人翻雲復雨的旅館房間我也會去。」

「那是俺的工作場所,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可以進出的。」

撇了撇左嘴角,表情令人不寒而陳。看起來卻是一副充滿關切和溫情的笑容,像同時擁有人生的黑暗和光明面。實際上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鄉達司,本名不詳。在我們的交際中,這個男人就一直使用這個名字。但對女人們的話,應該每個對象都有個不同的名字吧。詐欺師的收入遠比偵探好得太多,看看身上的穿戴就可一目了然。

我向走過來的侍者點了一杯蕃茄汁。

「什麼嘛,你太客氣了吧。到這兒一切都算俺的!」

「要談工作的話,喝醉不就免談了。」

「呵,你還真嚴肅。」

「我只是對喝酒的對象比較挑剔罷了。」

啐,鄉達司嘴裡嘟嚷著,微微露出潔白的牙齒:「俺就想多喝一點。」說著又叫了一杯白蘭地加冰塊。

我翹起腿,環視樓下的桌子。

店裡的顧客幾乎都是年輕人。大部分是情侶,再有就是一些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店內低低地流動著爵士樂。

「有時候拋開工作,就想到這家店裡來輕鬆輕鬆。」鄉達司兀自說道。「你看!碇田先生。靠牆壁的座位,有個女人落單羅?這裡的女客人太多了吧,還等著別人去搭訕。」

我在煙灰缸彈了彈煙灰。感覺到落單的女了正往這邊瞧,當然不是對我。恐怕是在注意鄉達司吧。就像這男人講的,等著他出聲搭訕。卻不料半路殺出我這個不速之客吧。

「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嗎?」

我一面說一面對著女人眨眨眼。女人瞪了我一下,不屑地把眼光轉向別處。

「你聽過桑原這個名字吧。」

「佛祖桑原?」

「是啊,沒錯。」

當然,這是個諷刺意味的綽號。

警察局搜查四課通稱為暴力團體負責組,即使桑原、桑原的每個人都朗朗上口,卻避之唯恐不及。據說是因為桑原所到之處會倖存下來的只有佛祖之故而被這麼稱呼。事實上是個和佛祖一點也扯不上關係的男人。

鄉達司加冰塊的酒送來了,還有我的蕃茄汁。我啜了一口馬上就後悔了。如果我不那麼堅持,有點酒精會好過一些。這種場合不喝酒,對這一整天真是褻瀆的行為。

「我被這傢伙盯上了。」

鄉達司嘆了一口氣。

「大禍臨頭羅!你知道嗎,要向警察說再見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香朵拉對吧?那本書我全部看過了。寫了一大堆怎麼追求女人的文章。」

看書這種事是見仁見智吧。

為了了解詳細的情況,我催促著他。

「也沒什麼詳細的情形。要我一半的收入,否則就要二課通緝我。」

我重新叼上一根香菸。鄉達司習慣性地伸手湊過打火機來,我用手制止他,自己把火點上。

「什麼時候開始的收入?」

「從今以後的。啐,硬要插上一腳,還說算起來是便宜我了。結婚詐欺這種事可是私人營業呀,警察憑什麼要分一杯羹?」

「——」

吐了口煙。過了一會兒,我再問。

「那,你要我怎麼做?要我跟在桑原後頭,去挖掘他的弱點,對吧?真是無理取鬧!」

「怎麼?你不是也很討厭刑警嗎?我想,你答應我的要求也沒什麼關係吧。」

「那種只靠權力枉顧正義的刑警是找不到弱點的。」

一時之間,鄉達司似乎在思考我話里的意思。這個男人對除女人之外的事物能有多少程度的理解力,我實在很難想像。

「幫幫忙吧,碇田先生。你一向是弱者的朋友,不是嗎?」

「您什麼時候也變成弱者了?我想到的只是你誘拐弱女子、尋找獵物這一類的事。」

鄉達司微微地蹙著眉頭。

我停下話來,等著對方的反應。

「誘騙這檔事也許是微不足道。然而,這可是很大的商機。穿的、用的哪一樣不花錢。為了不讓女人對自己失去興趣,任何時候都非得讓自己有豐富的話題才行。所以中學畢業、連文法都搞不清楚的我才自修法文、英文哪!」

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鄉達司繼續說。

「最重要的是年紀的問題。你猜我幾歲了?一走到陽光下,滿臉皺紋想掩都掩不住,再怎麼整容也有限。或許,該是轉業的時候了,也有那種心裡不踏實的夜晚,八成會用身邊的小錢開一家小店試試看吧。」

「那,又得拉客人羅?」

「別開玩笑了。喂,你不覺得太過分嗎?俺可是盡心儘力在自己事業上勤奮工作的人,卻時常被這些濫用權力的傢伙剝削。實在令人懊惱。再怎麼說,你替我想想辦法吧。」

說著,凝視著我,雙手在臉孔前合十,眉頭皺成了倒八字。在這男人所有的表情當中,這是唯一不讓我覺得討厭的。看起來可憐兮兮又無所依靠。他洞悉到我會這樣想而裝出這副樣子,應可說是真不簡單吧。

「於是,你就答應了那個詐欺師的要求?」

佐貫興業的事務所約在新大久保和新宿的交界。這個角落,半夜裡常常有年輕的外國女郎穿著時髦的迷你裙在路上徘徊。第二天,我準時赴約登門拜訪,說明事情的原委。佐貫仁志覺得很無趣地搔了搔臉頰。

佐貫的兩眼一直盯住電腦的畫面。這一分鐘有一億元的進帳,下一分鐘把一億元輸光了。光是這一點,還真叫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對於能收進口袋裡以外的錢,我完全領會不到得與失的實感。

以前調查某個案件的時候認識了佐貫,前前後後將近有一年的交情。

「是吧。」

我應了聲,一邊用很別緻的叉子切開我小弟送來的蛋糕。

「不好意思哪,再多等一會兒。快結束了。」

「噯,其實你專心做個股票族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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