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現實的離奇事件

栗本熏 著

游綉月 譯

作者簡介:

栗本熏,本名今岡純代,另有筆名中島梓撰寫評論。一九五三年二月十三日出生於東京。一九七五年,早稻田大學文學部畢業。小學時就喜歡看漫畫。

一九七六年以〈都築道夫的生活與推理〉獲得第二屆幻影新人評論部門佳作賞。翌年以中島梓之〈文學的輪廓〉獲得第二十屆群像新人文學評論部門賞。一九七八年,以《我們的時代》獲得第二十四屆江戶川亂步賞。當年作者才二十五歲,是江戶川亂步賞史上最年輕的作家。

《我們的時代》是第一人稱形式的小說。主角「我」與作者栗本熏同姓同名。是一部很新穎的敘述推理小說(所謂「敘述推理」是記述者「我」的文章里,藏有詭計和謎的推理小說)。同時又是一部很新鮮的青春推理小說(所謂「青春小說」是故事中的重要登場人物都是年輕人的風俗小說之一種)。

栗本熏獲得江戶川亂步賞後,在《幻影城》連載《弦的聖域》。這部近於四十萬字的推理巨篇之內容、風格與《我們的時代》完全回異。以傳統的日本舞踴界為背景的解謎推理小說。貫穿全篇作品的氣氛,就是橫溝正史的作品世界,充滿耽美、浪漫的色彩,於一九八〇年獲得第二屆吉川英治大學新人賞。是栗本熏的代表作。

之後,栗本熏成為日本文壇竉兒。她不但撰寫純文學評論、推理文學評論等各種文化評論之外,撰寫各類型的推理小說,連非推理小說之科幻小說、現代小說、時代小說、耽美小說都有驚人的產量,如合計一百卷的幻想英雄譚創下日本最長的小說記錄。

栗本熏是有史以來,日本文壇最多產的女性作家,又是全能作家。她除了評論和小說創作之外,寫歌舞伎(日本國劇)劇本,主宰劇團寫劇本參與演出,也組織樂團參與演奏等活動。

栗本熏的作品系列中,以《弦的聖域》之偵探伊集院大介為主角的作品,是屬於繼承江戶川亂步、橫溝正史的浪漫主義推理小說。

《超越現實的離奇事件》就是伊集院大介的推理故事。筆者不多作說明,讓讀者自己欣賞這類古色古香的解謎推理小說。

「當然嘍!我處理無數的殺人案件。」

「他」那雙溫和的眼睛,在銀邊眼鏡底下,愉快地閃閃發光。他終於開口了,瞬間,屋內籠罩著一種獨特的緊張氣氛。平常不多話的男子像是要泄露某項重大的秘密或是不為人知的驚人事迹。令人心跳不已的氛圍,立即抓住在場的每一個人。

「其中正如剛才夫人所說的,總之,殺人是一定有的情節,動機和手法也大致極少超出一般常有的範疇——所以那些愉快而具獨創性的推理小說家們遂百般思索,每月設計出堆積如山的圈套或不在場證明。這些不在場證明最後只是說明它僅是與現實世界毫無關連的幻想——沒錯,與其說大部份皆如此,倒不如說有百分之九十八是如此,比較詳實。事實上,絕大部份我所發現的,總歸一句話,不外乎是缺乏想像力和經驗不足,以及把所有的好運全都綜合起來罷了。」

「就是說啊!」鯰川環夫人興奮地說。

她是一位十分美艷卻帶點古怪的女性。她一面經營畫廊,一面在極度興趣下,「收集」各種不同的「案件」。

「事實比小說更離奇,這句話或許在座的作家們有人不表贊同,但這卻是無可置疑的事實。」

「夫人,可是——」

小說家原島話說到一半,發覺他想再度發言,趕緊收口。因為他們早已明白他所說的話,大半皆有默默傾聽的價值。

「事實比小說更加離奇!」

他懶洋洋地說,一臉微笑。

「真悲哀呀!大致上來說,這的確是事實。不過有時候,我覺得小說也頗具力量的。——特別是在五年前遭遇了某樁案件之後,更加深了此一想法。」

「哦!——這麼說來……」原島愉快地說。

接著又移膝向身穿白色制服的服務生示意,要他重新再替大家換一杯摻了白蘭地的咖啡。

「真有如此棒的小說,可以讓您深感小說比事實更加離奇嗎?那可真令人高興!」

「小說比事實更加離奇!」他微笑著。「這句話實在太棒了!……可是,遺憾的是我所遭遇的案件,如此形容不知是否恰當。只是那部小說真的非常、非常具有真實感。這是一樁我親身經歷過的殺人案件,其中確實展現出小說具有的那種比事實更強大的力量。甚至可以說是那部小說殺人的。」

「小說殺人?」畫家雨宮表示興趣地說。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了作為日後參考,願聞其詳!」

「是呀!請告訴我們吧!大師!」鯰川夫人雙手合十拜託。

即使他們不如此說,他早就有說出的打算。他正在等待新點的摻入白蘭地的紅茶送來——因為他規定自己七點以後不再喝咖啡——他換了一個輕鬆的坐姿,面對懷著興奮心情的四位幸運中選的聽眾,追憶自己的記憶,緩緩地如往常般詳實正確的口吻開始敘述。

以下便是他當晚所說的故事。字字句句皆是我忠實記憶下來,回家後立即竭盡所能記錄他的口白。

沒錯!雖然大家都說事實比小說更加離奇,我也認為無論何時,事實必定比小說更加離奇。畢竟小說終究還是以事實為腳本,創作出來的。不管如何異想天開,倘若沒有事實為基礎,小說也無法想像出那些事。即使小說中想出一些荒誕乖謬的事,相對地也必定有超越其上的事實存在——這是我一貫的見解。

抱持此一想法的我,理所當然——在座尚有三位作家,當面如是說,實在十分失禮——不常閱讀小說。比起小說,即使不怎麼有趣,觀看事實,至少只因它是事實,對我而言,比較有意義;同時即使十分有趣,不,愈有趣的小說,很奇怪地,愈覺得它只不過純粹是一種創作,是作家憑空想像出來的,是作家以三寸不爛之筆捏造出來的謊言罷了。(十分抱歉!)

因此,直到碰上那樁案件之前,我始終不知道那位鄰居竟然是一位作家,而且是頗負盛名,相當有人氣,因而擁有許多書迷——尤其是將他當成興趣般的狂熱書迷居多的知名作家。

當時,我仍居無定所,不斷地更換住處,大抵上與鄰居甚少往來,和一般正常職業者的生活時間也完全相反。我醒著時,大家全都安然入睡;當大家朝氣蓬勃地活動時,我卻在大夢周公,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

反倒是有關這樁案件,我暫且將這名作家命名為灘妖三先生吧!反正一說出這樁案件,知道的人自然就知道他是何許人,監於個人隱私,所以暫且以假名稱呼。當然這個名字純粹是假名,在此重申。

灘先生的年齡約在四十七、八至五十齣頭,是位瘦骨嶙峋,散發著作家風骨的紳士。尤其是他至鄰近地區散步時,總是習慣穿著一身難得見到的和服,因此我才特別記憶深刻。此外還有一點——由於灘先生身為作家,不,雖說如此但近來並非所有的作家皆如此,恐怕是因為灘先生是保守派作家,或者是因為把它當成一種流行趨勢而故意裝模作樣吧!他是一個標準的夜間生活者,因此我才得以經常和他相遇。——這是第二個巧合。第一個巧合,當然就是我在那年經曆數回搬遷後,恰巧搬至灘先生的公寓附近。

說來十分丟臉,我起床的時間,大約是在下午二點過後。並非從事任何特別的工作,只是覺得在毫無干擾的寂靜深夜,整理舊資料,寫各種文章,閱讀任何書籍或思考問題都是最佳時段。因此無論如何我都是在深夜十二點過後才開始活動,直至天亮才上床睡覺。自然非得至下午二點或三點過後才起得了床。跟普通人生活完全相反。

只要實際體驗一下便知道,生活在這種日夜顛倒日子的人,絕非少數。尤其是近來歐美貿易經營者當中,許多皆屬此類。然而,畢竟這是少數中的少數,因此,正如同生活在白天世界中的人們,經由互相打招呼而逐漸熟識一樣,在深夜世界中生活的人們也是這樣認識的。完全屬於日夜顛倒者的社交世界,其交際範圍——雖非邀請至家中或互相邀約至某處見面——也因而成形。

承如各位所想像的,夜半中人的世界主要是以便利商店以及深夜營業的店、咖啡店和大眾餐館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場所為中心,悄然形成。不論搬至何處,不到一星期,我總能夠和與自己在同一時間必定至同一家便利商店購物的數位鄰居,以及在午夜十一點或凌晨三點至大眾餐館用餐的人們結識,並漸漸熟稔起來。

當時的情況也一樣。對方身穿和服、蓄著長發,而且手上拿著一隻裝有一疊現今社會已不多見的稿紙手提袋,有時坐在大眾餐館的角落,根本不理會坐在他對面,幾乎快睡著的編輯,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樣,揮動著手中的鉛筆;有時或許是工作結束了,一臉悠哉地在便利店獨自慢慢地挑選新上市的杯麵及關東煮。他是一位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人,所以要記住這個人,只要見過兩次面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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