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亡與永生

何一兵來到邱風奶奶那幢獨立小樓時,邱奶奶正在門廳內鬨毳毳。一個月前,風兒突然返回,懷裡多了一個小心肝,小把戲,小天使,把她樂瘋了了疼瘋了。從此她就把自己的餘生化成濃濃的愛意,全部澆灌到這個惹人愛憐的重孫女身上。這會兒她輕輕搖著搖籃,唱著兒歌:

小貓叫咪咪,

兩眼眯眯細。

老鼠叫唧唧,

鬍子尖兮兮。

毳毳用兩手捧著奶瓶,奶已經喝空了,但她仍不時巴唧兩下。她肯定聽不懂老人的歌,但每當老奶奶拖長聲音念到「鬍子尖兮兮」時,她就要格格地傻笑一陣。她的笑聲讓老奶奶樂得不知高低:這小人精,她聽懂了,肯定聽懂了!何一兵站在門外,笑看著一老一小的天倫之樂。邱風回來後,何一兵就為她找了小保姆,但不久邱奶奶就堅決地把她辭掉了,她說那小丫頭哪能照顧好毳毳?不行,我要自己來。現在孩子發育得很好,白白胖胖的,臉色紅潤,像她媽一樣漂亮。

邱奶奶看見客人,招手讓他進去,小聲說:「風兒在睡覺,昨晚她沒睡好。要不要喊醒她?」何一兵說不用不用,我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孩子,今天謝玲有事,本來她也要來的。邱奶奶問:

「水寒呢?你見到他了嗎?風兒已經一個月沒見他了。」

「我也沒有。我知道他就在武漢,特意為他修建了一個秘密醫院,保護得非常嚴密。」

「水寒是不是傷勢很重?」

「不,聽說都是皮肉外傷,早就痊癒了。我想,」他遲疑地說,「警方輕易不會放他出來的,他們要保護他,他身上藏著的那個秘密太重大了,這會兒世界上只怕有十萬個人正在打他的主意呢。上邊正努力勸他交出那個秘密。北京來的特使也一直在這兒。」

昨天特使先生把他喚去了,是個瘦小的老頭,面相和藹。他慢聲細語地和何一兵談了很久,談他的公司,談他和蕭水寒的友情,談蕭的神秘。最後歸結到一點:蕭是不是曾向他透露過什麼信息,關於那個長生術或准長生術他是否了解一點東西。何一兵苦笑著說:確實沒有。在此之前,他們只是感覺到蕭水寒不是凡人,但根本不知道他就是170歲的李元龍。特使說:這個秘密太重大,無論是放在李元龍手裡還是放在天元公司都不合適。如果知道這個秘密,應該趕緊把它交出來,否則是很不妥當的。他說,何先生是個明智的人,對這件事的後果不會不清楚。已經有黑社會派來了綁架者,下一次來的,恐怕就是某個國家的頂級特工了。再說,如此一項能造福蒼生的發明或發現,如果被一個性情固執的老人帶到墳墓中(蕭水寒求死之心一直沒變),那未免太遺憾了。

他的語調非常平和,但平和里已增加了壓力。何一兵斷然說:他確實不知道,確實無可奉告。他不解地問:

「你對我說的道理都對蕭先生講清了嗎?我想你們當然講清了,但據我十五年的交往,蕭先生絕不是不通情理的、有戀寶癖的人啊。」

特使苦笑道:「當然,蕭先生是一個品德高潔的人,我想,他的錯誤恰恰在於:他的意境是過於高遠了。」

何一兵從特使這兒知道了蕭水寒十五年來一直對同事深藏著的內心世界:他對造物主的莊嚴許諾,對長生術的深層次的擔心。特使說:「他的擔心是完全正確的,但未免太過極端。人類的哪一項發明沒有副作用?但人類有足夠的理智來控制它。至少,核大戰、世界範圍的細菌戰、基因技術的濫用在人類史上都沒有出現,如果出於對這些魔鬼的擔心而完全放棄核技術和生物技術,那就是因噎廢食了。」

特使娓娓而談,話語中浸透著睿智。何一兵非常惶惑,他對特使的話相當信服,但從內心講,他更願信服蕭水寒的睿智,那是以十五年的交往為基礎的。那麼,兩個智者的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見,究竟哪個對呢?談話結束了,何一兵忽然莽撞地問:特使先生是不是也期盼著長生?特使看看他,微笑著說:

「當然,這是人類自古就有的願望。在中國的福、祿、壽三星中,最受百姓歡迎的是那位大腦門的壽星佬啊。但是,坦白地說,我是趕不上了。即使從蕭先生最終交出長生之秘,要把它推向社會,還有異常繁複的法律和技術準備工作,還有對各種副作用的防範,半個世紀內是無法完成的。所以,」他開玩笑地說:「我將屬於和平來臨前戰場上最後一批死者,這真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而你和邱風也許能趕上這趟巴士的,更不說小毳毳了。」

特使看看對話者的眼神,知道他已經被自己基本說服了,便平和地說:「回去請好好想想我的話吧。另外,請盡量回憶一下,蕭先生是否給你留過什麼東西,比如高密度光碟啦,什麼實物啦。有什麼結果請告訴我。」

特使微笑著送他出門。就在走下台階時,何一兵忽然如遭電擊,陡然收住腳步。他想起來了,蕭先生確實給他留過某件東西,而且幾乎肯定,他的技術秘密就藏在其中!他在台階上愣了很久,門口的衛兵奇怪地看著他,但他最終步履遲慢地走了。可惜的是,特使先生這會兒已經轉身回去,沒有看到何一兵此時的表情,否則不會輕易把他放走的。

何一兵不想把這些情況告訴邱奶奶,不想讓她無謂地操心。這會兒他逗著小毳毳,不禁又想起特使的話:如果蕭先生交出長生之秘,小毳毳是肯定能趕上受益的。那麼,她的年齡將會固定在哪一個年齡段上?如果讓她永遠都是小囡囡,顯然不合適。也許,在長生世界裡,所有人都會選擇最好的年華,世上全都成了15-30歲的青年人……他搖搖頭,拂去自己的冥思。長生術是一個太大的劇變,那時的社會是今天無法準確描繪的。邱奶奶的喊聲把他從冥思中驚醒:

「何先生,何先生,你在想什麼?」他趕緊回過神,笑著說,沒什麼,我在想毳毳的將來呢。邱奶奶神秘地說:「水寒真的有長生不老葯嗎?他真是170歲的李元龍?不過我信這事。」她肯定地說,「我信。你知道不,打第一次見到他,我就覺得他不像我的孫女婿,倒像是我的長輩。他雖然對我恭恭敬敬,但他眼裡、骨頭裡的氣度是藏不住的。你看,我的眼力不差吧。」

「你老好眼力。其實,我們也一直覺得他不是凡人。」

裡屋的邱風醒了,問:「奶奶,你在和誰說話?」奶奶說是何先生,「何先生,我馬上就過來。」

一會兒邱風過來了,看來她昨晚確實沒睡好,眼泡有些虛腫,白色的家居服裹著豐滿的身軀,長發略有些散亂。她抱起孩子,很自然地撩起衣襟給孩子餵奶,一邊問:「水寒還是沒有消息?一個多月了,一直不讓我見他。」她苦惱地問,「一兵,水寒真的要自殺嗎?鄧大哥說,從決定要孩子那天起,他就決定自殺,兌現對造物主的承諾。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何一兵想,這是個非常難以回答的問題啊。邱風的思想就像一道淺淺的清泉,她恐怕一時難以理解丈夫深層次的擔憂。這時他聽到了外面的汽車聲。不一會兒,一輛汽車傍著他的汽車停下,一個老人下車向這邊走來。邱風高興地喊:「鄧大哥!是鄧大哥來了!」她抱著孩子去迎接,埋怨著:「鄧大哥,你可好久沒來了呀。」

鄧飛訕訕地走進屋,他確實有好一陣子沒來了,不是不願來,而是沒法向邱風交待,他一直在代邱風催著警方安排夫妻的見面,直到今天才如願。邱風和奶奶對他的到來很高興,張羅著讓座,沏茶,留飯。但何一兵卻對他很不感冒,冷冷地盯著他,忽然問:

「你們要把蕭先生軟禁到什麼時候?」

鄧飛看看他,直率地說:「不是我們,是他們,是警方。我並沒有插手對蕭先生的『保護』。在我開始對他追蹤時有完全正當的理由,那時他被懷疑與某位科學家的失蹤有牽連。我並沒有想到這樣的結局。」

何一兵放緩了口氣:「我不是埋怨你,但總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保護』下去吧。」

鄧飛嘆息著:「不過,警方的保護措施也是可以理解的。誰讓他擁有這一個上帝級的秘密呢。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這一輩子註定不能安生了。」他轉回頭對邱風說,「風兒,警方通知你,可以去見蕭先生了。」

「真的?太好了,謝謝你!」

「你去吧,帶上小毳毳。上邊的意思是讓你去勸他,勸他放棄自殺的打算,勸他把長生之秘交出來。至於……你自己決定吧。」

他嘆息著。他不滿警方對蕭水寒的軟禁,尤其不滿他們不讓邱風與丈夫見面。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做。如果把蕭先生放出來,他極可能會兌現他對「造物主的承諾」,拋下邱風和毳毳,還走那個寶貴的秘密。究竟怎樣才能扯破這個怪圈?他真的毫無辦法。

邱風沒有這樣深沉的心機,她已經被眼前的好消息所陶醉了。她歡叫著,頻頻地親著孩子:「毳毳,咱們要見到你爸爸了!你爸不知道該多想你呢。奶奶,我要去見水寒了!」她抱著孩子衝出屋門,又折回頭,把孩子交給奶奶,自己到妝台前去梳妝。她不能讓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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