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綁架

蕭水寒在琅琊台海濱的高級住宅區租了一套房子,邱風出院後就搬進去了。他原準備國內旅行結束後送邱風到澳大利亞去生孩子的,按她的預產期來說這個日程安排沒問題,但邱風的早產打亂了他的計畫。

鄧飛也在附近安排了住處,成了他家的常客,也是唯一的客人。因為除了那位蒙古族的盲歌手外,蕭水寒沒有對生命研究所還健在的同事們泄漏真情,所以,他在這兒仍是世外之人。倒是鄧飛對女主人亮明了自己的身份,當然他說得很有分寸。他說,警方曾懷疑蕭水寒與幾位科學家的離奇失蹤有關,所以派他來跟蹤偵察,這些懷疑現在已經完全排除了。至於蕭水寒的真實身份他沒有提及,蕭水寒已經說過,他將在嬰兒滿月後親自告訴妻子。

鄧飛自嘲道:「我就象《80天環遊地球》中的偵探費克斯,滿世界追蹤罪犯,卻發覺追的是一位紳士。」

他非常熱情,替邱風請保姆,買奶粉和嬰兒衣服,為毳毳照滿月照,每天跑里跑外。不久,邱風就覺得再稱他鄧先生未免太見外了,應該稱唿鄧叔叔。她沒想到這把鄧飛著實嚇了一跳——他怎麼敢當170歲李元龍的妻子的叔叔呢,他忙說:

「別別,千萬別這樣稱唿。」他看看蕭水寒,「就稱我鄧大哥吧。」

邱風看看丈夫,丈夫微笑著默認了,邱風高興地說:「那好,就依鄧大哥的意。」

邱風的奶水很足。「看來我體內的黃體酮就是多,特別適合作母親。」邱風半開玩笑半是自豪的說。每天毳毳被保姆抱過來,把頭扎在母親懷裡,國國嘟嘟咽著乳汁,吃飽了,自動放開奶頭,依偎在媽媽懷裡,漾著模模煳煳的笑容,眼珠烏溜溜地亂轉。邱風對自己的女兒簡直是百看不厭。

她把心思全放在女兒身上,甚至沒注意到丈夫又恢複了周期性的抑鬱。當母親伊伊晤唔逗女兒說話時,蕭水寒常走到涼台上,眉峰緊蹙,肅穆地遙望蒼穹,去傾聽星星億萬年的嘆息。這時,170年的歲月就像溪水一樣,靜靜地從他的腦海中淌過去。

35歲那年,他竊得了造物主最大的秘密,在狂喜之後,馬上感到了沉重。這項秘密太重大了,與它相比,什麼「克隆人」、「器官移植」等技術不過是小兒的遊戲。世界要為此而顛覆了。人類社會的秩序要崩潰了。誰不想長生不老?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得到這個特權?如果全人類都長生不死,後來者怎麼辦?一個在組成成員上恆定不變的文明會不會從此停滯?

……

這只是他能設想到的前景,還有多少他不能預料到而可能出現的悖亂?

他的成功把他推到上帝的位置上,但他遠沒有做好必要的心理準備。現在,他非常理解和同情上帝,老人家的責任實在是太重了啊。

他很快做出決斷:要一人荷受這個重擔,保守秘密,直到他覺得已經考慮周全,可以把它公諸於世為止。這個決定既沉重又冷酷——他有妻兒、親戚、朋友,但他只能吝嗇地藏著這個秘密,不敢與他們分享,這對他摯愛的妻兒來說,幾乎是犯罪了,古人的傳說中還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博愛觀呢。但他無權把這個天賜之物隨意施捨,因為——它是福是禍還說不定。他還決定,從現在開始,他自願放棄生育後代的權利。這代人的長生和後代的繁衍是水火不相容的,所以,如果他決定再生育後代,他就要同時結束自己的生命。

現在是他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他對履行諾言從未動搖過,不過,真去實施它時,真要自願放棄他的不世之遇時,難免有些生之戀戀。生物中的長壽者都是植物(如果不算無限分裂的單細胞生物),澳大利亞的灌木有超過一萬年的。動物則普遍短壽,從沒有壽命超過200歲的種群。如果他能活一萬年,10萬年,像上帝那樣去看人世的變遷,那該是什麼樣的心境?他是唯一有這種幸運的人,但他現在要主動放棄了。

還有混沌未開的毳毳,無時無刻不笑卧在他的思緒里。他沒有象邱風那樣愛形於色,但他的刻骨愛戀絕不遜色於邱風。可是他要與毳毳永別了,因為愛她,所以要離開她,世事常是如此的悖論。他曾認為,如果長生更有利於人類種族的延續,那麼,扼殺後代的生存權利並不是罪惡——這種觀點理論上並不錯,可是,在毳毳面前,你能再堅持它嗎?

邱風浴罷走過來,依偎在他的身旁,晚風吹拂著她的白色浴衣和漆黑的長髮。他問:「毳毳睡著了?」

「嗯,這孩子真乖,從沒鬧過瞌睡。你看這孩子最像誰?」

「當然是像媽媽啦。」

「不,我看她最像你,特別是眼睛和額頭。」

蕭水寒想起毳毳才生下來時滿臉皺紋的樣子,不由笑起來:「她剛生來時可是丑得很呢,你看才一個月,她已經長漂亮了。」他收住笑聲,沉沉地望著妻子:「風兒,今晚我想和你談一件事,好嗎?你分娩前我答應告訴你的。」

邱風忽然想起丈夫的惡誓,想起他這幾天的抑鬱,她很內疚,只顧疼女兒,忘了關心丈夫。她忙說:「好的,你快說吧――不過我已經不怕了,一點兒都不怕了。」

「風兒,這兩個多月的旅途中,你是否發現過什麼異常?」

「有啊,鄧飛一直在偷偷監視著我們,他原以為你與幾位科學家的失蹤有關,後來才知道是一場誤會。鄧大哥都向我解釋了。」邱風天真地說。

「傻姑娘啊。」蕭水寒嘆息著,又沉默很久,不知如何開口。「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扶邱風在涼台的吊椅上坐下,自己拉把椅子坐在旁邊,娓娓講述了李元龍的故事。他講少年李元龍如何艱苦求學,一隻木棍挑著一個饃饃包裹步行到校,這就是一星期的口糧;青年時代的李元龍如何才華橫溢,用基因療法征服了癌症;後來,他發現了長生之秘並施之於自身,便悄然離開社會;他化名劉世雄隱居30年,徹底完善了長生醫術。劉世雄消失後,庫平又出現了,這次他特意選擇另一種職業,以便驗證長生之人在智力上能否保持活力。看來他是失敗了。雖然庫平一直保持著35歲的巔峰智力,但他作為工程師的一生顯然比較平庸,因為他的思維已形成固定的河床,難以改道了。於是他不得不回到生物學領域,在琅琊台組建了孫思遠生命研究所,在這個領域他仍然如魚得水。但可嘆的是,他終於未能超越李元龍。

因為他已經沒有了那種新鮮感和激情,那種青年的幼稚莽撞和膽大妄為,那種天馬行空般的思想馳騁。

邱風興奮地叫起來,一迭聲地追問:「原來你一直在追尋李先生的下落啊,怪不得警方說你與他們的失蹤有關呢。他真的發現了長生之秘?孫思遠就是李元龍嗎?他現在在哪兒?」

蕭水寒不易覺察地苦笑一聲,發出170歲老人才會有的蒼涼嘆息:「傻姑娘,你不久就會知道的。」

看著邱風的天真,他實在沒有勇氣把真相撕破。

鄧飛的秘密監視點離蕭的新居不遠,琅琊台公安局遵照總部命令,派了精明幹練的何明和馬運非來監視蕭水寒。這兩人整天守著竊聽器,或者高倍望遠鏡,監督著那幢住宅的動靜。鄧飛這幾天有些反常,他似乎也傳染上蕭水寒的低度抑鬱,常常獨自默默地憑窗眺望。

竊聽器里蕭水寒正在向妻子講述李元龍的幾段人生。監聽的何明忽然抬起頭來,吃驚地問:「真的嗎?老鄧,這是真的?」鄧飛從窗戶那邊轉過身,「真有一個長生不老的李元龍?」

鄧飛暫時不想向他們深入介紹案情,不置可否地說:「甭管真假,繼續聽下去吧。」

何馬二人很興奮,局裡對他們下達的命令是:保護蕭氏夫婦,同時紀錄好他們的所有談話。想不到自己參與的竟是世界級的秘密!他們聚精會神地聽下去。但兩人間的談話已經結束了,聽見有熱吻聲,邱風情意綿綿地邀丈夫今晚同床,她說她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了,渴盼著丈夫的愛撫。接著,竊聽器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脫衣聲。小馬笑著說:

「兩人已上床了,再聽下去是不是有點兒缺德?把竊聽器關了吧。」

鄧飛悶聲說:「聽下去。上邊下的是24小時監聽的死命令。」他警告說,「你們已經知道蕭的手裡握著世界級的秘密,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呢,對他們的監護一秒鐘也不能放鬆。」兩人看到老鄧的情緒不好,偷偷吐吐舌頭,安靜下來。

他倆畢竟比邱風敏銳,已經猜到年輕的蕭水寒就是170歲的李元龍。

凌晨,蕭水寒悄悄下床穿衣。邱風睡得正香,白色毛巾被裹著她生育后豐滿起來的身軀,她口唇濕潤,烏髮散落在雪白的被單上。蕭水寒悄悄俯下身,輕輕吻她一下。他強忍心中的苦楚離開邱風,又到保姆屋裡看了毳毳。保姆熟睡未醒,毳毳睡得更香甜,小嘴咂咂著,小手小腳時而彈動一下。李元龍在嬰兒床前久久佇立,最後俯身吻吻孩子,決然轉身,腳步滯重地走出去。

他步行約十公里,東邊,海天相接處開始微現曦光。他來到海邊的一個小港灣,一艘遊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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