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年樹祖

豪華的H300氫動力汽車一路向西北奔去,第一站定在西北某山區的槐垣村。蕭水寒說,這是他「前生的前生的前生」的靈魂留戀之處,家中的古槐圖,據說就是此處的寫照。遵從過去的慣例,邱風把自己的好奇藏在心底,對此不聞不問。

一路上蕭水寒對邱風照顧得無微不至,H300的行駛十分平穩,車身很長,後排的座椅可以放成一張相當寬闊的床,座椅是手工縫製的小牛皮的皮面,車裡還有桃花心木的傢具,配備有GPS定位系統、商務電腦、電熱咖啡壺等,設施十分齊全。邱風有時在後排斜依著休息,不厭其煩地用手指同胎兒對話。偶爾感到胎動,她就欣喜地喊:

「水寒,他又動了,用小腿在踢呢,這小東西,真不安分!」

蕭水寒扭頭斜瞟一眼,微笑道:「是哪個他?he or she?」

「你呢?想要個兒子還是女兒?」

「隨你。」

「不,我要聽聽你的意見。」

「你猜呢?」

「我猜你準是要個男孩,好延續蕭家的生命之樹呀。」

「啊呀,這可是對我的誣衊,我什麼時候說過男孩才能延續蕭家的生命之樹?生男生女都一樣好,女兒同樣延續我們的家族之樹,還更知道疼爹媽呢。」

邱風咯咯地笑起來,說好吧,先生男先生女都不要緊,不過最好能有一個小伢一個小囡,各有各的好處。後來她讓丈夫停車,換到前邊右側座位。她發現丈夫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又陷入那種周期性的抑鬱。邱風在心中嘆道:

一定是前生的夢魘又來了。

她不再說話,憐憫的看著丈夫,別看她是一個頭腦簡單的女人,她可不相信什麼前生前世的神話,她猜想,這裡一定有什麼潛意識的情結,可能是童年的某種經歷造成的,心靈受了傷又沒有長平,結了一個硬疤——可是據他說,他在20歲以前是在G國的一個華人區長大,怎麼可能把夢中場景選在中國西北呢?

她嘆口氣,不願再絞腦汁了,把煩惱留給明天是她的人生訣竅。等趕到槐垣村再說吧,也許這次經歷會醫治他的妄想症。

他們的旅行十分從容,沒有一個時間表——有整個後半生供他們消費呢。出發前他們曾到邱風奶奶家住了兩天。兩人結婚後,奶奶堅決不隨孫女婿住,只好讓她留在老房子里,為她找了一個能幹的保姆。這次邱風對奶奶說,他們要出國了,等他們在澳大利亞安下家,就來接奶奶同去。奶奶笑著說:「風兒,去吧,跟著水寒你會很幸福。不過別打我的主意,我是決不會挪窩的。」

「那怎麼行,我們住那麼遠,把你一個人撂家裡,能放心嗎?」

不管孫女怎麼勸,奶奶只是一個勁搖頭。後來被逼緊了,奶奶小聲說:「你甭勸了,再勸也沒用的,知道我為什麼不去嗎?」邱風說不知道。「想想吧,水寒和你結婚後喊沒喊過一聲奶奶?」

邱風啞口了,蕭水寒確實從沒喊過一聲奶奶。她勉強解釋道:「奶奶,你知道水寒年歲較大,『奶奶』有點喊不出口,但他從來對你很尊敬。你不要爭競這一點,行不?」

「我不爭,水寒對我很好,我不爭他喊不喊奶奶。可是你知道不,我和他在一起總感到拘謹,倒像他是我的長輩似的……你別笑,真是這樣。所以你別勸我啦,我決不會隨你們住的,知道你們的孝心就行啦。」

一直到他們離開,對這件事奶奶也沒有鬆口。邱風心裡不好受,但只有隨奶奶的意了。他們在信陽遊覽了雞公山,在西安遊覽了大小雁塔,又到黃陵縣的黃帝陵參拜一番。去黃帝陵時正趕上重陽大祭,陵前人頭攢聚,海內外來的炎黃子孫都在肅穆地行禮。邱風印象最深的是橋山軒轅廟裡的黃帝手植柏,據傳已有5000歲,枝幹虯曲,樹葉層層密密如一頂碩大的綠傘。旁邊的石碑上寫著:「此柏高五十八市尺,下圍三十一市尺,中圍十九市尺,上圍六市尺,為群柏之冠。諺云:『七樓八擤半,圪里圪瘩不上算』即指此柏。」邱風想,5000年哪,按25年為一代,已經有200代人在這株樹下走過了,一代一代,生生死死,再叱吒風雲的英雄也變成了塵土,但這株老樹還是生機盎然。她不由對它肅然起敬。

第二天,他們下了公路,在急陡的黃土便道上晃悠了一天。蕭水寒擔心妻子的身體,不時側臉看看。他沒有打算乘飛機來這兒,因為他想讓妻子,和未出世的兒女,走一遍他走過的路。

這片過於偏遠的黃土地沒有沐浴到22世紀的春風。當汽車盤旋在坡頂時,眼底儘是綿亘起伏的乾燥的黃土嶺。土黃的底色中自然不乏綠意,但它們顯得衰弱和枯澀,缺乏南方草木的亮麗。越往北走,道路越狹窄和陡峭,有時,H300的長車身轉彎相當艱難。汽車隨山路下行,涉過鋪著碎石的淺溪,又隨著曲曲彎彎的山路上升。蕭水寒告訴妻子,這些綿亘起伏的群山實際是平坦的黃土高原被水流千萬年地切割出來的,你看那些最高的山頭都是平頂,而黃土高原卻純粹是風力搬運而成。所以,在這一帶你很難找到一塊石頭,只有到幾百米深的河谷里才能看到碎石,那就表明這是黃土層的底部了。

傍晚,蕭水寒叫醒在後排睡覺的妻子:「已經到了。」

邱風睡眼惺忪地被扶下車,慵懶地依在丈夫懷裡。忽然她眼前一亮 夕陽斜照中是一株千年古槐,枯褐乾裂的樹皮上刻印著歲月滄桑。樹榦底部很粗,約有三抱,往上漸細,直插雲天。相對這麼粗的樹榦來說,樹冠顯得較小,但濃綠欲滴,在四周沉悶的土黃色中,愈顯得生機盎然。極目所止,這是周圍唯一的一棵大樹,它和黃帝手植柏一樣的老邁蒼勁,但比手植柏要高,再加上周圍的空曠,更顯得卓爾不凡。斜陽中一群歸鳥聒噪著飛向古槐,樹冠太高,又映著陽光,看不清是什麼鳥,不過從後掠的長腿看像是水鳥,也許它們是從數百里外的河流飛來。

蕭水寒背手而立,默默地仰視著,邱風目光痴迷,看看丈夫,再看看槐樹。它與家裡的古槐圖太像了!她能感到丈夫情感的升華。這是邱風第一次和丈夫的「前生」有實際的接觸,只是從這一刻起,邱風才開始認真對待丈夫的前生之夢。

大樹下有幾個閑人正在聽一位老頭擺古,看見來了兩位外地人,他們好奇地遠遠看著。那個白須飄飄的老人分開人群,走過來搭訕:「年輕人,外地來的?」

邱風笑著回答:「嗯,我先生領我專程趕來,看大槐樹。」

老頭高興地誇耀:「這樹可有名!相傳是老子西出函谷後種下的。這只是傳說,沒什麼根據,不過地方政府作名樹登記時,請專家鑒定過年輪,它已經滿1200歲了。還有更奇的呢,這實際不是一株樹,老樹已經瀕死了,樹心都空了。正好一棵新槐從樹心長出來,也有200年了。你看那樹冠,實際大部分是新槐的,再看看樹根,從老樹的樹洞里能看到新樹的樹榦。我們這兒叫它子孫槐。」

邱風嫣然一笑:「我看見了,其實我早就知道它。」

老人很驚奇:「你來過這裡?」

「沒有。但我先生有一幅祖傳的國畫『樹祖 』,畫的就是它,真像!知道嗎?我丈夫沒事時常與畫上的『它』對話呢,他說的一些話我都能背出來了——儘管我一直不大懂。」這些話她實際是對丈夫說的,這些疑問已放在心中多年,很希望能聽到丈夫的解釋。

老人笑哈哈地問:「這位先生祖上是此地?」

一直默然凝視樹頂的蕭水寒這才回過頭來,微笑答道:「不,那幅畫是我爺爺的太老師,一個姓李的生物學家傳給他的。」

老人高興地喊道:「一定是李元龍他老人家,對吧?」

蕭水寒笑著點頭。老人很興奮,面前的遠客一下子變得十分親近。他熱心地介紹道:李先生是我們村出的一個大人物唷,他就是這株樹下長大的,從小調皮膽大,曾赤手空拳爬到槐樹頂。老輩說大槐樹上還有黃大仙哩,就是他爬樹以後仙家才不敢露面了。他去世前還回過家鄉,捐資修建了一座中學,還到大樹下來告別,把我們一群光屁股娃兒集合起來,每人發了一隻鋼筆,一個計算器,還講了好多有學問的話。

蕭水寒笑問:「你老高壽?照年齡看,你好像見不到他的。」

老人並不以為忤,笑哈哈地搬指頭算道:「我快交90了。今年是李先生170年誕辰,他是50歲去世的,離現在有120年,算來我是見不到他。也許是老輩人經常講擺這些事,弄得我像是身臨其境似的。」

邱風驚奇地問道:「你老已經90了?我還以為你不到70歲呢。」

老人得意地說:「別小看這個小地方,這兒是有名的長壽之鄉,《長壽》雜誌經常來這兒採訪。古時候還有120歲的人瑞呢,村北有一個『昇平人瑞』牌坊,宣統二年立的,中柱對聯上刻著:椿樹百年耆艾榮旌綏福履;竹林千葉瓣香普祝壽期頤。你們不妨去看看。」他又問:「我剛才說過,李元龍先生去世前損資在這兒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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