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其實早在台商黃先生約見他之前,庫區派出所所長郭洪就對那家住戶有所懷疑了。這個派出所負責丹江水庫在渠首段的治安。丹江是漢水的支流,是國內未被污染過的少數大河之一。一線白水從商洛山中蜿蜒而來,在湖北丹江口市被一條大壩攔截,形成一個煙波浩渺的人工湖,庫容雄居亞洲第一。後來為了向北京送水,大壩加高到176米,水面擴大到1500平方公里,使這兒的風光更加綺麗。萬頃碧水,微波不起,嵌著湖邊疏淡的山影。為了保證水質的清潔,對湖中的航運有嚴格的限制,船隻不多,偶爾有一艘漂亮的游輪從湖面上駛過,更多的時候,湖面上顯得空曠寂寥。

丹江湖是嵌在萬山叢中的一塊神鏡。俗話說,山不在高,有水則靈,何況這兒位居中國地理位置的中心,氣候適宜,周圍沒有過度開發,保持著天然的神韻,確實是一片洞天福地。大壩加高後,馬上有獨具慧眼的房產開發商相中了這片福地,著手建造高檔的別墅,一片片紅白色的小洋樓如雨後的蘑菇,很快散布在湖邊和半山坡上。不過這個過程馬上被中斷了,原因是相同的:盡量保持水庫的自然風貌。只有那些起得最早的鳥兒吃到了蟲子,大約有一百多家富豪有幸在這兒購置了房產。

庫區派出所就是這時成立的,特地從南陽選調了精兵強將,郭洪就是那時調過來的。雖然這兒的高檔住宅區後來未能成氣候,但郭洪從沒放鬆過警覺。別看這兒只有一百多名短期的外來住戶,但個個都是達官富商,社會名流,不論哪一個出了點意外,都會在國內外幾十家報紙的頭版看到有關的報道。郭洪可不敢拿自己的職責開玩笑。不過,總的說來,他調來的五年中這裡相當平靜。這一帶民風淳樸,外來戶又多是短時休假,來去匆匆。即使有少數居住時間較長的住戶,也都採取相對封閉的生活方式,與周圍的山民來往不多。

郭洪今年29歲,從公安大學畢業沒幾年,還沒成家。有時回到南陽或鄭州和同學們聚會,大家都說他窩在這個小地方耽誤了前程。不過郭洪倒是相當達觀。他說,這裡錦山綉水,遠離塵囂。有錢人在商場搏鬥了一生,晚年才能到這兒享享清福。我年紀輕輕的就達到他們的境界,人生如此,夫復何求?同學們倒讓他說動了,說早晚要割斷塵緣,約齊了來這兒隱居。

這都是閑話,且不去說它。在黃姓台商約見他之前,他有所懷疑的住家是一幢單獨的別墅,由一位姓鮮的留美博士購置。和其它房主不同,這個房主相當年輕,只有32歲,回國五年就創下億萬家產。想想這些人賺錢如此容易,郭洪有時也難免心中不平,不過他總是很快就把這個念頭拋開了。那所別墅他沒進去過,只知道院子很大,紅白相間的院牆,院內種了很多南方的名木,不過都還沒有長大,深綠色的樹梢剛剛超過院牆。院內是一幢二層小樓,從牆外能看到小樓極為寬大的涼台,朝南的窗戶是全景式的,佔了整整一面牆壁。聽說院內還有一個花崗石砌的游泳池,池水來自半山中的一道山泉,山泉灌滿游泳池後再向下漫溢,所以池裡永遠是一池活水。

鮮先生很少到這兒來,只有一位同樣姓鮮的老頭在這兒看門,肯定是他的族人吧。老頭是個非常本份的人,說一口很難懂的福建話,老鄉們都聽不懂,所以他與外人接觸不多,平時深居簡出,除了出門採買,一般就窩在家中收拾花草。郭洪上大學時同宿舍有一個福建同學,所以福建話還能聽懂幾句。他與老鮮頭攀談過幾次,那個難得有談伴的老頭簡直拿他當成親人了,只要他不說走,老鮮頭可以一直和他聊到閏八月。

聽鮮老頭說,他的主人只來這兒住過一次:「商場如戰場,生意人辛苦噢!」所以這間偌大的別墅只有老鮮頭一個人常住。不過,一年半之前搬來三個人,其中一對是夫妻,男的叫陳蛟,是一個戴眼鏡的小胖子,大約三十齣頭;女的叫何曼,是一個漂亮姑娘,年紀差不多。兩人都是有學問人,暫住證上填的是留美博士。第三個人四十多歲,姓顧,看來是他們的僱員。老鮮頭曾對郭洪說,他們是主人的朋友,來這兒暫住,主人不讓他們交房租。不過他們這次「暫住」倒是滿長久的,也相當地興師動眾。他們搬來後,經常有一輛小貨車往這裡運東西,一般是夜裡運,神神秘秘的。見過的老鄉說,車上都是籠子,裝著一些小動物,夜裡看不清是什麼。這之後,那個姓顧的中年人常常向老鄉們採購青草、野物和肉類,自然是飼養動物用的。看來老鄉們所言屬實。

還有一點比較奇怪,他們並不光往這兒運動物,隔一段時間,他們會把那些動物運走,再把新的運來。郭洪耳朵中灌了一些街談巷議後,心中也有些疑惑:這對夫婦不會是野生動物販子吧。他想可能性不大。因為這裡是淺山區,本地沒有多少野物,一個動物販子幹嘛選這兒落腳呢。中轉站?似乎也不必選這麼豪華的別墅。說個笑話,一旦行藏敗露,讓政府把窩贓的房屋沒收,他們可要賠血本啦。

陳蛟、何曼夫妻也不像是作姦犯科的人,他們來辦暫住證時和郭洪打過交道,後來在山口還遇見過幾次。兩人溫文爾雅,談吐不俗,目光清徹,看他們心地坦誠的樣子,你再懷疑他們簡直是於心不忍。

不過這事總有那麼一點不正常。他一直想找老鮮頭了解一下,可最近一直沒有見到他。所里的女民警小李子也聽到這些反映,這兩天老在郭洪耳邊唧咕。郭洪說:別唧咕了,明天咱們去拜訪他們,來個現場調查,行不?

別墅裝著兩扇漂亮的鐵藝大門,裝有可視聽監視系統。按了門鈴,立即響起老鮮頭高興的聲音:「是郭所長啊,歡迎歡迎。我這就下去開門。」郭洪說,老鮮頭你好,我想拜訪陳蛟夫婦,麻煩你通報一聲。聽見踢踢踏踏的聲音從住室里出來,老鮮頭開了門,把兩人領到客廳。客廳的屋頂是透明頂棚,陽光明亮,屋裡擺滿了濃綠的熱帶植物,側面是一隻異形玻璃鋼茶几,茶几腿深陷在毛茸茸的地毯里。老鮮頭殷勤地沏上熱茶,郭洪和他閑聊幾句,說好長時間沒見他了。老鮮頭解釋,陳蛟夫婦借住這裡後,一切花銷由他們負責,採買也由他們干,出門的機會就少了。這時男女主人已經走進客廳,老遠就嚷著歡迎歡迎。他們顯然是剛乾過什麼力氣活,額頭汗津津的,都是一身短打扮:西式短褲,背心。不過這身短衣短褲在兩人身上所起的作用不同,陳蛟顯得更加矮胖,而何曼卻顯得格外曲線玲瓏。小李子顯然對女主人很有好感,兩人很快就挽起胳臂坐到一塊兒了。男主人緊緊握著郭洪的手說:

「歡迎歡迎,我們的父母官,按說我們該去拜訪的,一向窮忙,是我們失禮了。」

郭洪趁機直入主題:「是啊,我看你們搬來後一直很忙的,車輛進進出出,在忙什麼生意?」

陳蛟笑道:「哪有什麼生意。都是一些小動物,我太太最喜歡小寵物了。」

郭洪看看小李,小李乖巧地接上話頭:「小動物?我最喜歡小動物了,能不能讓我參觀參觀?」

那對夫婦互相看了一眼,爽快地答應了。他們領客人到後院,這兒新建了一排石屋,比較簡陋,與主建築的豪華形成鮮明的對照。石屋分成一間一間的,都是住的動物,倒沒有鋼筋護網之類的東西,院門敞開著,住戶都是些可愛的幼獸,有小羊羔,小鹿,一隻小金雕,甚至還有一隻虎頭虎腦的小虎崽!看見主人來了,小傢伙們迫不及待地奔過來,偎在主人的腳下,只有那隻小金雕仍停在屋角的枯枝上,用冷淡的黃眼珠盯著客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小李子最喜歡那頭小虎崽,俯下身想去撫摸,但她顯然低估了山大王的威風。別看這個小傢伙不比貓大多少,竟然也呲牙裂嘴,在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咆哮,把小李子嚇得趕快縮回手。何曼安慰她:別怕,它和你不熟,實際上它非常乖的,說著俯下身把虎崽抱到懷裡,虎崽張牙舞爪地咬何曼的手指,小李子不由把心提到半空中——畢竟是一隻老虎啊,它的一口白森森的鋼牙讓人畏懼。但虎崽只是在與主人嬉鬧,並不真的用力咬。

再往前是那個花崗岩游泳池,現在已經變成養魚池了,魚的品種很雜,有金魚,鯉魚,還有四五種鱗甲非常漂亮的熱帶魚,郭洪和小李都叫不上名字。「真可愛,這些小傢伙們真可愛。」郭洪說,「聽老鄉們說還有一隻熊崽呢,在哪兒?」

「不在了,已經還掉了。」

「還掉?還給誰?」

陳蛟笑了:「還給動物園哪。你以為這些小動物都是我們買的?我可沒有這麼多錢來滿足太太的癖好。這些都是動物園的,生下後委託我們餵養兩三個月,再送還他們。」

「這是你們的職業?」

陳蛟含煳地說:「算是職業,也算是愛好吧。」

郭洪似不在意地問:「都是哪些動物園?」

陳蛟還沒答話,何曼快言快語地說:「所長是不是有懷疑啊,懷疑我們倒賣野生動物?」

「哪裡哪裡……」

何曼格格地笑著:「別掩飾了,知道你們無事不登三寶殿。」

郭洪索性把話說開了:「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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