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小雨,女,28歲,未婚,中國人。卓有成就的數學家。」

照片上的安小雨十分清純,象一個天真未鑿的中學生,笑得很甜,眸子里甚至未消盡緋色的幻想。從照片上你看不出她是01基地的核心人物。於平寧苦澀地想,不知道自己能否狠下心來向她開槍。已經殺了4個目標,他們大都不象複製人。我是在干一件不得不幹的事,但這並不能減輕良心的譴責。我就象身在地獄的席方平,兩個鬼卒正操著大鋸忽隆隆鋸開我的心臟,等他們解開我身上的繩索時,我就會裂成兩片,仆倒在地上。

但是,他苦笑著想,如果我以前殺的都錯了,那安小雨是複製人間諜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至少50%。

途中,蒂娜一直滿懷敵意地沉默著。一直到圖110式飛機在北京機場降落,她才開始和於平寧說話。她心緒很亂,說話也顛三倒四。一會兒她說:「於先生,這回我們一定細心甄別,好嗎?」一會兒又堅決地說:「這麼清純的女孩兒絕不會是K星間諜!」

於平寧沒有理睬她。他得盯緊她,沒準她會瞅空往安小雨家裡打個電話報警。他多少有些後悔,一時衝動下,把這個麻煩攬到懷裡。

到了國內,活動就方便多了。他不聲不響弄來了一輛風神700,一枝激光槍。然後順著京廣高速公路、洛宜高速公路一路南行,晚上9點,他們到了荊門附近的一個小鎮。

小鎮在一片淺山懷抱中,安小雨所住的公寓緊靠著一片青郁的竹林,竹子枝幹挺拔,秋風中竹葉颯颯作響。公寓的鐵柵欄也是仿竹編結構,自有一番古風野趣。透過柵欄望去,公寓很整潔,但算不上豪華,屬於檔次稍高的工薪階層住宅。看來,安小雨口袋裡沒有多少錢。

進公寓需要磁卡,現在他們停在門口,等著一名持有磁卡的房客。蒂娜一聲不響,但分明能感到她的緊張。她一定在擔心,一旦找不到豁免證明——那本來就是十分渺茫的——她不得不「旁觀」殺人的困境。

其實於平寧也在猶豫著:也許先趕到丹江口新湖去解決夏之垂更好一些?如果夏之垂又是錯殺,那安小雨就一定是K星間諜,再向她開槍就心安理得了。

他冷笑一聲,在心裡譏笑自己的矯情。你不過是用愚蠢的邏輯遊戲試圖減輕良心的痛苦,他想。他在一路上留下不少痕迹——本來可以不留的,但他不願多殺人,那兩個無辜的女人不在他的使命之內。他要在追捕之網合攏前迅速解決最後兩個。一旦自己落在警察手裡,會使反K局處於很為難的境地,那時他寧可自殺。

不要猶柔寡斷了。也許這個清純秀麗的姑娘正是K星間諜,她會在甜笑中把幾十億人送入死亡。你大可不必奉送這樣廉價的憐憫。

門外來了一輛桑塔納,駕駛者搖下車窗,把磁卡塞進道旁的讀卡器。大門隨之無聲地滑開。於平寧趕緊隨那輛車開進院內。

他根據表上紅點的位置來到103室。側耳聽聽,屋內只有嘩嘩的淋浴聲,肯定是安小雨在洗浴。他看看走廊無人,便掏出一根合金鋼絲,輕易地捅開門鎖。他悄悄推開門,看清客廳無人,便把蒂娜推進去,自己也閃身進去,鎖好門。

屋內象雞蛋殼一樣整潔,窗明几淨,淡綠色的窗帘飄拂著,茶几上擺著水果、鮮花和幾碟精緻的茶點。於平寧閃進其它幾間房間探查一遍,沒有發現旁人。廚房裡已備好了幾盤冷盤,看來她今晚似乎有客人。這會兒浴室已把噴頭關掉,玻璃屏風上掛滿了水珠。於平寧返回客廳,從容地坐到沙發上,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紅塔山。

浴室中的安小雨隱約聽見外邊有動靜,又有打火點煙的聲音,她笑著高聲問:

「是老狼嗎?我馬上出來。屋裡有你愛吃的茶點,你先吃吧。」

夏之垂原定今晚10點到,他今天沒踩著鐘點來,可是件怪事。這位紳士十分注重拜訪女士的禮節,雖然他們之間早就用不著這麼彬彬有禮了。安小雨用毛巾擦乾頭髮,忽然噗哧一聲笑了。老狼,她一直這樣謔稱自己的情人。她曾問,你知道這個名字的來歷嗎?那傢伙倒是博覽群書的,立即答道:「語出笑林廣記。一位侍郎和一位尚書上朝,見一條狗過來,尚書打趣道:」是狼(侍郎)是狗?「侍郎才思敏捷,應聲對道:『下垂是狼,上豎(尚書)是狗』。所以『夏垂』就是是狼嘛。」

玻璃屏風裡的布幔嘩地一聲拉開,安小雨裹在雪白的浴巾內笑吟吟地走過來,新浴過後,她顯得格外清新,肌膚白嫩,目光如水。蒂娜心疼地看著,心想,她就象一株滾著露珠的新荷。

安小雨看清來人不是夏之垂,略有些吃驚,但仍保持著微笑:

「請問……」

於平寧掏出激光槍,緩緩地說:「三天前,你們乘坐的那架直升機在時空隧道中消失了兩分鐘,可以肯定,你們六人中至少有一人被掉包。我希望你同我配合,把你的身份甄別清楚。如果不能從一堆核桃出黑仁的,我只好全砸開。」

不要重複這些濫調了,於平寧厭倦地想,反正你要殺死她。那片慘綠的光霧,怪異的光蛇……不要怪我的殘忍,我是身不由己啊。

安小雨臉上的驚懼凝固了:「你殺了那5人?」

於平寧搖搖頭:「夏之垂是最後一個。」

安小雨緊張地瞟一眼時鐘,再過20分鐘,夏之垂就會捧著鮮花準時趕到。她以數學家的明斷斷定,來人絕不是地球人。如果反K局對他們的身份有懷疑,完全可啟用「思維迷宮」,而不會坐在這裡說什麼「甄別你的身份」,在這裡當然無法做到這一點!兇手一定是第二代K星複製人,他們在為K星人效勞時還自以為是在為地球盡職,所謂儘力甄別,只不過是減輕犯罪感的自欺手法罷了。

不過你不要妄想喚醒他們,這種潛意識指令是非常有效的。在它的控制下,他們會象執拗的老牛,拿種種不合情理的思維為自己辨護。她知道自己今晚難以逃脫了。自從參加01基地,她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在這生死關頭,她暗自慶幸剛才沒有直唿情人的名字。

一定要保住老狼,保住我的愛,也為「思維迷宮」小組保留一點火種。快點,不能再猶豫了!

於平寧敏銳地察覺她在看時鐘。「不必擔心,」他平靜地說,「我不是嗜血殺手,你的郎先生既使趕來,我也不會動他一根毫毛。」

我願為你做那麼一點事情,他苦澀地想。

安小雨在心底苦笑:如果你知道了我的客人就是你的下一個目標呢?不能再耽誤了。永別了,我的愛!

蒂娜·錢作為一個旁觀者,緊張地注視著兩人的表情,她看到兩人的決絕慢慢明朗,感到那個結果正步步逼近。她忙跳入決鬥圈中,急切地說:

「安小姐,你聽我說!……我和他不是一路來的,是偶然碰在一塊的,請你相信,他的確不想誤殺好人,請你努力抓住最後的機會,不要輕易放棄。好嗎?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安小雨微微苦笑,這個天真幼稚的女人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她低聲說:「謝謝你。我可以抽支煙嗎?」

於平寧點點頭,她膽怯地走到茶几對面,在那個固定煙盒上取下一枝煙,又打著了海豚形的固定打火機,俯身去點煙。她的浴巾散開了,酥胸白得耀眼,於平寧下意識地把目光躲開。忽然白光一閃,一把水果刀向於平寧猛噼過來。於平寧敏捷地舉手一擋,閃身,開槍,這一串動作是在一剎那間完成的。安小雨慢慢倒在地上,左胸處有一個深洞。她的表情慢慢凍結,最後凝結為安祥的微笑。

於平寧垂下槍口,苦澀地看著安小雨的屍身,久久不動。左臂的刀傷很深,幾乎見骨,鮮血一滴滴匯在地板上,但他沒有感覺到疼痛。

你很可能又錯殺了一個好人,但這是命中注定的。他抱起安小雨的屍身,平放在沙發上,為她理好衣襟。又從茶几上的鮮花中挑出一隻白色的水仙,放到安小雨的胸膛上。

蒂娜痴痴獃獃地看著這場短暫的搏鬥,心頭翻騰著宿命般的絕望。她就象在看一場電影,知道自己無論怎樣叫喊,也改變不了影片的結局。可是這究竟是為什麼?於平寧掉頭出門,她也木然跟在後面。等坐上汽車,她才發現了於平寧的傷勢:

「你受傷了!」

於平寧點點頭,感到刺心的疼痛,他指指車後:「那兒有急救箱。」

蒂娜急忙為他包紮。我在為一個兇手服務,他剛殺了一個最可愛的姑娘,可是,是那姑娘先動手。蒂娜含著淚恨恨地問: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她為什麼不聽我解釋?她真的知道自己是間諜嗎?」

有一輛車開過來了,駕駛者從窗內送出磁卡,打開門,開進院內。於平寧推開蒂娜,趁大門沒關閉前開車出去,然後才回答蒂娜的問話:

「不,她只是逼我早點動手,以免連累了她的客人。你看,很可能就是那個人。」

進院的那輛羅爾斯-羅伊斯車上走下一個紳士,淺色西服,身體勻稱,他捧著一束鮮花,步履輕快地走向103室。於平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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