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載奎一走進院子,狼狗「紫電」就低聲吠叫著表示歡迎。他走過去,把狗食倒在食盤裡,撫摸著紫電的嵴背,說:「吃吧,好好給我看家。」

紫電的低吠停止了,低下頭去吃食。

夕陽漸沉,秋風送來群山的松濤,這幢陳舊的山居漸漸籠罩在夜色下。他走進屋內,依次檢查了院內的紅外線警報器,窗上的鐵柵欄,各個居室里的槍支,還有房屋四周所埋炸藥的起爆裝置。

電話鈴響了,妻子在電話中關切地說:「載奎,那兒怎樣啊,我和哲夫想看你去。」

「不,你們不要來!我把那項工作完成後就回去。」

妻子低聲問:「什麼工作非得到山裡去做呀。」她的語氣中分明有懷疑。金載奎笑著搪塞了兩句,掛上電話。

兩天前,他從01基地回到韓國後,便對家人借口要完成一項動物行為的調查,獨自來到山中,布置好這個陷阱以待不速之客——不管他是草菅人命的特行處殺手,還是K星複製人。他甚至在房屋四周埋上大量炸藥,在最後關頭,他至少要拉上殺手同歸於盡。妻子可能多少看出一些異常。是因為他把家裡的狼狗也帶來了?久別返家,又帶著警犬一頭扎進深山,這種行為確實反常,但他不願連累妻子和兒子。

金載奎和基地其他5名書獃子不同,他從李劍的詢問和突然中止試驗中看到了危險。早在這之前,他就聽說過基地內幾個人的秘密失蹤與神秘的反K局特行處有關。臨離開基地前他對其它同事說:「莫非這回輪到我們了?」

其它人都忙著打點行裝,準備享受難得的假期,記得只有夏之垂看了他一眼,其餘置若罔聞。好吧,那他只有孤軍奮戰了。

那塊01基地人人必備的「救命符」就放在桌上。他知道這塊圓片有示蹤功能,那些背景神秘的殺手們是否會沖著它來?拭目以待吧。

夜色漸沉,四周蟲聲唧唧。白天他已休息好了,現在他坐在廳堂的椅子上,側耳聽著周圍的動靜,手邊放著比利時P90衝鋒槍和起爆器。

但在敵愾之中,他也不能完全壓制潛意識深處的自我懷疑。如果他乘坐的飛碟真的曾進入時空隧道,而自己恰恰就是K星複製人?為什麼六個人中只有他直覺到了危險?當然,這會兒他心中沒有任何K星人的指令,只有對K星人的仇恨。但他也清楚知道,那個指令是潛意識的,複製人會用種種方法來掩蓋它。

如果事實確實如此,他寧可照自己腦袋開一槍,或按下起爆器的按鈕……萬籟俱靜,似乎身在虛空,這種折磨人的自我查證令人發瘋。種種思維之線纏繞在一起,成了個理不清解不開的大線團。

最終他用科學家的明斷毅然跳出這個思維迷宮,抓到了一條顯明的事實:01基地的思維迷宮裝置已接近成功了,如果懷疑他們中有K星複製人,大可來一次實踐演練,這是不可多得的機會,為什麼李劍就想不到這一點呢?

他終於有了自信,心境平靜下來。現在,他可以理直氣壯地向殺手開槍了……他突然聽到蟲聲靜下來,紅外線報警器卻沒有反應。但兩者比較起來,他更相信自然之聲的警示。他側起耳朵,猜想狼犬「紫電」也必然在側耳聆聽。他似乎聽見了一聲低沉的吠叫,隨即不再有動靜。

剛才於平寧已用一顆麻醉彈解決了狼犬,他象狸貓一樣,借著樹影和房舍,輕悄無聲地往前走,同時還警惕地傾聽著後邊追蹤者的動靜。

看來,這位金載奎先生精心設計了一個陷阱。他是如何意識到危險的?是K星複製人的本能?這倒是一個有趣的對手。

於平寧聽到後邊柵欄處有輕微的落地聲,那兩名跟蹤者已開始動作了。看來,他們已不滿足於遠遠地監視。這次,於平寧揭下了這兩人貼在自己衣箱上的那個示蹤器,特意揣在身邊,準備用它搞一個小遊戲。

窗戶上都有鐵柵欄,他躡到門旁,輕輕推開一條門縫,也許,屋內的獵人已把手指扣到扳機上了。他掏出那塊金屬圓片,用力扔到屋裡,然後借著夜色迅速轉身,潛到一棵大樹後邊。

金載奎聽見了輕微的開啟門鎖聲,隨後聽到輕微清脆的落地聲。這是老一套的投石問路,他沒有理睬,仍端平衝鋒槍嚴密地等待著。門外的人很有耐心,直到二十多分鐘後,門才椏椏地響了兩聲,一條人影悄悄擠進來。

溫寶和蒂娜·錢尾隨著示蹤儀到了這片山凹,一條簡易石子路通往山坡上一處山居。為了怕於平寧聽見,他們早早就停下三星牌客貨車,步行幾公里趕到這兒。蒂娜·錢一再堅持:「我們不能再旁觀了,不能讓這個殺手再在我們視野中殺人。溫先生,一定要制止他!」

「好,我正準備這樣做,但你要留在外邊。看今天的陣勢,一定更為危險。」

他好說歹說,總算說服蒂娜留在外面,臨走他交給蒂娜一張紙條:「喂,裝好,這是黃先生的聯絡地址,萬一我回不來,你就去中國找他。」

他的娃娃臉上洋溢著笑容,蒂娜很感動,吻吻他的額頭,低聲說:「不,你一定要回來。」

已經快到那幢房屋了,手錶上那個小紅點仍在移動,他想,今天於平寧作案時一定隨身帶著箱子,這倒使自己的追蹤容易了一些。

夜色中,他看見一個人影攸地閃現在門口,又突然消失了。看看手錶屏幕,那個紅點已到了室內。他扳開手槍機頭,跟蹤到牆下,那個紅點卻靜止不動了。莫非他這會兒放下了手提箱?他等了十幾分鐘,紅點仍舊靜止。不能再等了。他聽聽動靜,輕輕推開房門。

屋內沒有動靜。他繼續往前挪步,忽然燈光大亮,一個人用英語喊:「舉手!」

他知道上當了,眩目的燈光刺得他看不清,他立即抬起槍口對準發聲處。但對方比他更快,一串子彈唿嘯著射入他的胸膛,他的身體慢慢傾倒在地,手槍跌落到很遠的地方。

金載奎平端衝鋒槍,離開作掩護用的沙發,慢慢走過來。殺手是一個圓頭圓臉的年青人,胸前鮮血斑斑,目光已經迷離,咻咻地喘息著。他彎下腰檢起對方的以色列烏齊式手槍。

但就在這時,年青殺手忽然抬起左手,把另一支德造M1896式手槍的十顆子彈全灌進對方的胸腹。他的目光已經模煳,沒有看出這人並不是他追蹤了三天的於平寧。這垂死反噬使金載奎措手不及,他的身體抖顫著頹倒在地,但在死亡來臨前他也按下了起爆器的按鈕。

一聲巨響,這幢百年老房慢慢傾倒下來,火舌從窗戶、門口和傾塌的房頂兇猛地竄出來。一個女人在柵欄處尖叫一聲,不顧一切地撲過來,「溫寶!溫寶!」她喊著撲向門口,兇猛的火舌使她後退了一點,隨之她又衝進去。

院內大樹後忽然衝過來一個人影,動作極快地一把扯回蒂娜。蒂娜在他懷裡掙扎著,抬起頭看看,呆了一秒鐘,隨之便發瘋般又罵又打:

「你這個禽獸,沒有人性的東西,你又殺了兩個人!」

於平寧不得不在她耳後給了一記,把她打暈。他閃入室內略作察看,然後抱著她逃離火場。

等蒂娜·錢醒來時,已在幾十公里外的一個小湖邊。車停著,她躺在後排座椅上,於平寧從前排扭過身正盯著她,眼神冷漠而憂鬱。蒂娜眨眨眼,回憶起剛才發生的事,她不禁縮起身子,不知道這個喝人血的惡魔如何處置自己。

於平寧冷冷地說:「錢小姐,我該拿你怎麼辦?掐死後攛到這個湖裡?剛才我真不該救下你。」

他的語調里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苦惱,不知怎的,這使蒂娜多少減輕了一點敵意,但她仍仇恨地問:「你把溫先生殺死了嗎?屋子主人呢?」

「死了,連證件也燒焦了。你那個溫先生究竟是什麼人?我看了你的證件,知道你是採訪卡普先生那名記者。你為什麼要把鼻子伸到這裡來?」

蒂娜恨恨地說:「我知道你是反K局特別行動處的,我們要制止你們濫殺無辜的暴行,21世紀不允許有法西斯!」

於平寧譏諷地淡淡一笑:「是嗎?」

車窗大開著,晨光和微風落入車內。蒂娜衣襟散亂,酥胸半露,這會兒怒火燒盡了恐懼的蒼白,她的臉龐因而散發著光輝。這個混血女人有一種特殊的美,不同於妻子的活潑,不同於新田鶴子的貞靜。她這種率情率性的憤怒令於平寧喜愛。

他確實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女人。當然不能放她走,也無法把她塞在汽車行李箱中帶出國境。我是自己撿了一個麻煩,一個扔不掉的包袱。但他忽然覺得很孤單,想向這位有緣相聚的女人訴訴內心世界,這扇大門已經關閉得太久啦。他從不想殺人,連殺死一隻雞、一隻麻雀也不願意,不想看到別人仇恨的目光。但是那種沉重的「使命感」逼迫他不得不幹。……不過,這個水晶般透明的女人也許也有那麼一條潛意識指令?也許她的這些表演只是騙取自己的信任?

當時伊凡諾夫挑選部下的第一條標準,便是此人要有鋼鐵般的神經,在這場必然是極其殘酷的鬥爭中始終不頹喪、不消沉、不迷失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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