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0萬金卡

劉元慶的死訊傳到西柏縣後,西柏人真的垮了,從精神上垮了,患上了集體性的歇斯底里症。人人自危,人人談論人體自燃,人人擔心自已身體會突然起火,或親人死於天火,人人怕接外地的電話。在這種恐懼氣氛中,只有算卦這門行業空前繁榮。大街小巷到處是卦先兒,其中大部分是自學成才,因為西柏縣並沒設立什麼「算卦速成培訓班」或「算卦函授班」之類機構。可能這些卦先兒們頭天還在找人算命,第二天就置備好行頭上街操練了。縣政府對此無可奈何,因為禁不勝禁,攆不勝攆,算卦先兒的生命力旺盛得就象節節草一樣。

吉中海不勝其煩,這一天為算卦回潮一事又挨上級一頓尅,吉中海大為惱火,就惡作劇地想出一個招數。不想試行之下竟然有奇效!那天,他讓一個新進公安不久的警校學生裝做求卦的,擠在人堆中聽一會兒,身上手機忽然響了,年青人大聲問:

「哪一位?什麼,天火教,你開什麼玩笑!你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碼?」然後他裝模作樣聽一陣,把手機交給卦先兒,困惑地說:「你接,什麼天火教的電話,一定要你接。」卦先兒疑疑惑惑地接過手機,裡邊有人陰森森地說:

「天機不可泄露!妄泄天機者必遭天火焚身!快滾!」

算命先兒嚇得臉色慘白,立即收拾行頭,撒腿就跑。這麼著演了幾場,卦先兒沒有一個不震跑的,到後來,其餘卦先兒都聽到這個風聲,不敢上街了。

星期六晚上,吉中海上街溜達,發現卦先兒們已經一掃而光,不免暗自得意。走過拐角,見白須飄飄的卦先兒關鐵口還昂然端坐在那兒,吉中海大為惱怒,陰著臉上去質問:「關老頭,別的卦先兒都跑了,就你膽子大?」

關鐵口嘻皮笑臉地說:「公安同志,我不怕。我又沒有泄露天機,我怕啥!別的卦先兒都是傻×呀,沒想想,咱們泄露的是啥天機?全是胡日鬼嘛,啥雞巴天機!其實我這人最不信鬼神,咱天天胡吹瞎說,要是有鬼神早就不容我了。畫匠不給神磕頭,我不信那個邪。公安同志,你積福行善,睜隻眼合隻眼,別壞我的生意。這兩天生意正火,叫老關頭掙個棺材錢,死了不給政府添麻煩。」

吉中海倒給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好硬著嘴巴說:「不許給老百姓胡說八道!」

「那是那是。不瞞你說,我實際是在安定團結哩。我對誰都發寬心丸,說沒事沒事,消災弭禍,否極泰來,放心回家吧。只有個別當官的我詐詐他,看他做過什麼虧心事沒有,至少叫他少睡兩晚安生覺。」

「你咋知道誰是當官的?全縣的人你能認識完?」

「那還不容易!只要是有實權有油水的官,一說話,味就不一樣,頂風能臭30里!」

吉中海忍不住要笑,趕緊轉身就走。走了十幾步,老關在後邊緊喚他,「公安,公安,我還有話說呢。」吉中海走回來,老關頭神神秘秘地說:「公安同志,案子破了沒有?人體起火實在蹊蹺,是不是外國特務發明的玩意兒?我揣摩著一定是科學殺人!」

吉中海搖搖頭,苦笑著過去了。科學殺人!算命先生的結論是科學殺人!他解嘲地想,真不愧是用唯物辯證法武裝起來的新時代算命先生啊,他們的水平是舊社會卦先兒們望塵莫及的呀。

他信步朝弟弟家裡走去,一邊品味著「科學殺人」這四個字。實際上,這個結論早就唿之欲出了。因為,幾起自燃現象與10萬元獎金的高度相關性,基本已排除了「自發」的「偶然」的人體自燃,它一定是人為的。既然是人為,那就不會是什麼巫術魔法,而只能是某種不為人知的科學手段。

這本是順理成章的推理,但公安局的同事,包括吉中海都遲遲未做最後的結論。他們畢竟不是算卦仙,可以憑著直覺或一得之見貿然下結論。偵查機關在下結論前起碼要弄清兩點:犯罪主體和犯罪動機,而這兩點現在都不明朗。

如果是科學殺人,那它必定是某種極為尖端的科學手段,在研製時一定投入幾千萬及至上億的資金。再加上發給每個死者的10萬元巨獎,也是一筆巨大的投入。誰有這樣的雄厚財力?誰有可能做這些損人不利已的事情,投出巨資,只是為了殺害偏僻小城裡幾個普通人?

吉中海為此常常把腦袋都想炸了,仍然無法得出能自圓其說的推理。他曾考慮是否是某些國家,比如伊拉克或美國,選中了這個偏僻縣城試驗一種殺人手段,但這種推理未免過於紆曲。或者,是某個邪教組織用這種邪惡的方法殺人,以期引起百姓的恐懼潮,從而擴大邪教的組織?

篩選了所有的設想,僅最後一種還比較符合邏輯。那麼,會是什麼邪教呢?奧姆真理教,法輪功,人民聖殿教,拯救世界未日行動?這裡有一個重要的缺節:不管是哪個邪教,它既然選中西柏縣作試驗場,就必然與西柏縣存在某種聯繫:或者派人來踩過點,或者派人來就近觀察民眾對此的反應。一句話,邪教組織應該向西柏縣派有至少一位代表。

這個代表是誰?

吉中海在腦子裡篩遍了所有與本案有關的人士。仍舊找不出一個懷疑對象。長時間的無效思維使他十分郁怒,他要盡一切力量,儘快勘破這個案子,只有這樣,才能保護西柏縣的無辜百姓,尤其是——他的侄女玲玲!

前面就是玲玲家了,吉中海心頭非常矛盾。他希望多聽一點玲玲的消息,但又覺得自己簡直沒臉進這個院子。雖然「鄭州天火創意室」已在警方控制中,沒人再來向玲玲發出死亡大獎的通知了,但吉中海絕不會自己欺騙自己。玲玲遠沒有走出危險;真正的犯罪人還深藏未露;甚至兇手很可能已在玲玲身上下了「生死符」,到某一天她就會熊熊燃燒……

一想到這兒,吉中海就象掉到烈火中,渾身燥熱,喘不過氣。眼看著死神在陰險地向玲玲身邊逼近,他卻完全無能為力,天下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小城已被恐懼淹沒,西方宗教、東方迷信攜手作亂,周易八卦,麻衣神相。前邊福音堂人來人往,就象是趕廟會。牧師們拿腔提調地唱著:「願主饒恕你們……」。信神的終日禱告,不信神的罵公安:說死人一個接一個,公安局破不了案,你們是吃乾飯的!吉中海從心底里覺得,他們罵得對!罵得好!有時他恨不得批自己幾個耳光!

弟弟和弟媳都在家,剛把晚飯端上來,見哥進來,趕緊添了副碗筷,兩人的眉光都有喜意在跳動。弟媳告訴他,玲玲那兒又有好消息,司明真是交遊廣闊,神通廣大,他帶玲玲去北京不到三個星期,已經為玲玲聯繫了兩個新工作,一個是中央5台的節目主持人,一個是某個電視劇的三號女主角,現在還沒最後確定。「大哥你是啥意見?司明說玲玲並不適合搞科研,最好能在演藝界發展。我和你兄弟商量,覺得去中央5台當主持人較好。你說呢?」

這些天,吉中海一直在弟弟這兒掩飾著自己的情感,但這會兒終於撐不下去了。那邊是死亡逐日逼近,這邊是神話般的憧憬,這個反差太強烈了!他抱住頭,悶聲不響,強忍住眼角的淚水。弟媳立刻看出了名堂——畢竟他們也是處在小城恐懼大潮之中啊——聲音發直地問:

「哥,玲玲怎麼啦?」

吉中海硬著心腸說:「我想還是告訴你們為好,要不,萬一有什麼事,我沒法向你們交待。我們在鄭州已查到發死亡大獎的那個公司,他們只是受人利用,並不知道真情。發獎名單上有5個人,前四個已經領獎,都死了。第5個就是……玲玲!」

玲玲媽往後一仰,直挺挺倒了下去,吉中海一把撈住她,又是喊,又是掐人中,半天她才悠悠醒來,哇地一聲放聲大哭。玲玲爸兩眼發直,默默流淚。

儘力慰解很久,玲玲媽才緩過勁兒,說了第一句話:

「天爺!我們從沒作過虧心事呀!」

吉中池怒吼道:「什麼天爺地奶的,肯定是邪教組織用妖法殺人,你們公安局全是飯捅!」

吉中海垂頭喪氣地說:「不是妖法。劉元慶是在審訊員的眼皮下死的,肯定兇手是用的某種高科技手段。只是想不通,為啥兇手拿西柏縣作他的靶子,中池,我本想瞞著你們,但萬一……那對你們太殘酷了。你們把玲玲喚回來吧,加強對她的保護,這樣放心些。」

吉中池悶聲說:「好吧。」

吉中海內疚地走了。科學殺人!他再次品味著卦先兒的話。他忽然想起,好象最先提到科學殺人的並不是關鐵口,而是另一個人,是誰?在什麼場合?苦苦想了很久,他才想起是司明教授說的。司明說人體本是可燃物質,所以它的自燃並不違反科學原理。平常人體不會自燃,那就象是小球放在斜坡上一個凹坑裡,是不穩定的平衡,一旦用某種方法打破這種平衡,人體自燃就會實現。

他想,回家就要和司明聯繫,既然是最尖端的殺人手段,就應該找第一流的科學家去諮詢,也許司先生會給出一兩個有價值的推斷。晚上睡在公安分局的行軍床上,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心神不寧。在他今天的思考中,他一定漏了某種重要的東西,什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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