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死神與幸運女神

太陽已落到西柏縣西邊的山凹中,火燒雲燒得正旺,吉玲玲推開院門,一路尖叫著衝出來:

「媽!媽!爸!」現在不到下班時候,爸媽都不在家,玲玲又衝進老外婆的小屋「老外婆!老外婆!」

老外婆聽見重孫女的驚叫,慌慌張張下床,把撲進來的玲玲摟在懷裡:「玲玲乖不怕!玲玲娃不怕!玲玲,咋這麼一驚一乍的?」

玲玲面色蒼白,嘴唇抖索著,總算說出話來:「老外婆,又一個燒死的,又一個自燃的!仍是咱西柏縣的,陳家和葛家,兩家都去黃山接人去了。剛結婚的小兩口,男的叫陳廉,女的叫葛小白。我還認識她呢。兩人睡夢中起火,陳廉的身體燒光了,小白姐被燒焦了一半,他們剛剛結婚哪。」玲玲痛哭失聲:「小白姐和陳哥都是好人,咋能說死就死呀。」

「別哭,玲玲娃別哭。這都是報應啊,不是這輩子作過孽,就是上輩子作過孽,老天爺在生死簿上記著哩。」

玲玲哭著反駁:「你原來說的是閻王爺,管生死薄的是閻王爺,不是老天爺!」

「對,閻王爺的生死簿,閻王爺也是歸老天爺管哩,反正有人管不是?」

「不對,小白姐和陳哥都是好人,他們沒做過孽!」

「那就是上輩子作了孽,報應到這輩子上了。」

玲玲抬起淚眼,看到空中死了半邊的槐樹,想起老外婆說過的「老外公作過孽」的老話,打了一個寒顫。她不耐煩地說:「老外婆,我不和你說話了,你說話老是鬼氣森森的!」

玲玲爸媽回來時都聽說了這個消息,雖說他們和陳、葛兩家素不相識,但這接踵而來的凶信讓人心裡沉甸甸的。飯桌上,玲玲爸沉著臉說:「聽說陳廉的媽在家裡哭天搶地,說上個月接到鄭州一個電話,陳廉買東西中了10萬大獎,當時他們覺得蹊蹺,沒敢對外人說,沒想到陳廉去鄭州領獎竟真的領到手了,更沒想到緊接著就是陳廉的橫死!一個電話要了兒子的命啊!」

玲玲媽嘆道:「都說這是死亡大獎,頭天中了獎,第二天天雷就打到你頭上了。這當然是迷信,可是,這倆人咋死得這麼蹊蹺呢?」

玲玲爸粗聲粗氣地說:「肯定是有人破壞!」

玲玲媽搖頭:「不象不象,搞破壞的人幹嘛要送出去10萬大獎?再說,搞破壞能讓人自燃?」

這事兒真是理不出一點頭緒,所以大家拋開了這個話頭。晚上,玲玲躺在卧室里,心情陰鬱,不能寬解。她想著那恐怖的死亡大獎,想著陳廉媽的話:「一個電話就把陳廉的命送了!」想著小白姐在睡夢中,懷中的丈夫忽然變成了焦炭。她越想越怕,似乎那陰森的死亡氣氛已浸透到卧室里。她在驚惕不安中朦朧入睡,惡夢連連。她夢見自己家的電話線變成一條其長無比的蟒蛇,蟒蛇陰險地蠕動著,一直爬到魔鬼家裡。接著魔鬼拿起話筒,話筒變成蟒蛇頭,格格地獰笑著:是玲玲嗎?我要去找你啦!玲玲驚懼地搖著雙手拒絕:不要!不要來!但魔鬼已順著電話線飛快地滑過來,然後從話筒中慢慢探出腦袋:燒得焦黑的頭顱,兩隻深陷的眼窩,白森森的牙床……

叮鈴鈴!電話響了。玲玲驚醒,出了一身冷汗。好久她才從夢魘中走出來,回到現實世界,但她竟然不敢伸手拎起話筒。聽爸媽屋裡有了動靜,是爸爸起床想到客廳去接電話,玲玲這才忙拿起話筒,喂了一聲。

「玲玲嗎?」是司伯伯悅耳的京片子。玲玲哽咽著喊一聲「司伯伯!」對方敏感地聽出了她的情緒,關切地問:「怎麼啦,玲玲?」

「又一個人被燒死了!西柏縣又一起人體自燃。是一對新婚夫婦,女的也被燒傷了,她還是我的熟人哩。」

「女方傷重嗎?」

「不重。原來人們傳說她半邊身子被烤焦了,剛才聽我爸說,實際上只是輕微的灼傷。」

「噢。」司先生沉吟一會兒,謹慎地說:「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不清楚,反正我馬上要回西柏縣,等我回去再說吧。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一個與你有關的重要消息。」

由於陳廉之死所引起的陰鬱心境,玲玲不由得作出了壞的預測,她的心緊縮著,膽怯地問:

「關於我的……什麼事?」

「不要緊張,是一件好事,你記得那晚在『順水人情』咖啡館裡有一個穿白色皮鞋、白色西褲的男青年嗎?」

「對,是有這麼一個人,好象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在我們走前就離開了。」

「就是他,但他並沒有離開,他租了一輛計程車,一直遠遠尾隨著我們,後來,我把你送回家,返回的路上他截住我,作了自我介紹。他說他叫田間禾,是××家電集團駐河南的區域銷售經理。在咖啡館與你邂逅後對你一見鍾情,不,是一見傾心,他喜歡你的美貌,更喜歡你的天然去雕飾,用他的話是『帶著露珠的純真』。所以,他非常認真地希望我介紹你們認識。」

玲玲茫然地說:「司伯伯,我年紀還小。」

「對,我也是這麼說的。但田間禾說他可以等你5年,在這5年內雙方只是交一個朋友,互相作深入的了解。玲玲,回北京後,按照他留的名字和電話,我托朋友作了深入的了解,原來這年輕人有很深的背景。××家電集團是一個家族企業,總裁田方成是一位億萬富翁,而田間禾是他的長子。朋友說,據內部人士講,田間禾的口碑極佳,絕不是那種飛揚張狂的紈絝子弟,為人穩重,識大體,能吃苦。他父親很看重他,所以特意讓他從基層干起,培養才幹,準備把公司這條大船交給他。玲玲,依我的接觸,依我的調查,這個年青人確實不錯,這種機會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我想先徵求你的意見。如果你同意互相認識,我再同你的父母談。」

這意外的喜訊把玲玲的心搞亂了,特別是剛剛她還陷在死亡所引起的陰鬱心情中,轉眼又迎接了一項過於「圓滿」的喜訊,就象才從暗屋子裡出來碰上烈日當頭,把眼睛都耀花了。沉吟一會兒,玲玲茫然地說:

「司伯伯,這事兒太突然,我總覺得象是在夢中,我怕沒有這麼好的命吧。」

這句話一定對司明有所觸動:「命?」他重複著,蒼涼地說:「什麼是命?死亡才是命。每一個嬰兒從哌哌墜地之日起,就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誰能逃脫這個命運?但這並不妨礙人們去享受生活,享受愛情、親情;享受美食、美景、美聲……我扯遠了。玲玲,說說你有什麼意見。」

玲玲躊躇地說:「司伯伯,我聽你的。」

「好吧,那就答應他,兩人開始交往吧,我再回西柏時,會帶他一塊去,你們見個面。現在,你把電話轉給你爸媽。」

玲玲喊爸媽接上電話,她掛了這邊的分機,聽見爸媽和司伯伯長時間地交談著,爸媽的喜悅溢於言表:「嗯……聽你的……玲玲還小,但先接觸接觸沒壞處……老司,大德不言謝,如果這項姻緣促成,請你多喝兩杯喜酒吧。」那邊又說幾句什麼,玲玲爸朗聲大笑:「好,好,就這麼定了!」

此後兩天爸媽沒再對玲玲提起這件事——他們知道司先生已與玲玲深談過——但從兩人嘴角綳不住的笑意看,他們當然對這樁婚事極為滿意。玲玲倒是心亂如麻。並不是她不滿意田間禾,不是的,那晚的短暫相遇,他在玲玲心中留下很好的印象。那個少女沒做過「灰姑娘」和「白馬王子」的春夢呢。這位田間禾就是一個標準的白馬王子。玲玲只是覺得幸福來得太「輕易」,太「完美」,她怕自己無福消受。有時,難免想起老外婆說的「紅顏薄命」的簽語。

玲玲爸媽不了解女兒的心思,他們覺得玲玲象是換了一個人:不再傻笑了,有心事了,這麼大的喜訊也沒向她的任何一個朋友張揚,他們覺得,女兒在一夜之間成熟了。

兩天後玲玲接到司伯伯的電話,說他和田間禾在「十一」趕到西柏,「十一」晚上7點,仍在「順水人情」咖啡館見面,玲玲顫聲問:

「司伯伯,見面後,你一直陪著我嗎?」

司伯伯笑了:「傻丫頭,我當然不能一直陪你們,我哪能這樣不識趣呢?」

「司伯伯,我該穿什麼衣服?」

司伯伯略為頓了一下,很快說:「不必考慮這些!你什麼都不缺,唯一可能欠缺的是對自身魅力的自信。孩子,記住司伯伯的話,保持你的本來面目。」

這句話使玲玲有大徹大悟的感覺。她輕鬆地說:「謝謝你,司伯伯,我記住了。」

「十一」那天,街上張燈結綵,玲玲謝絕了小冰,小玉等朋友的邀請,自個兒呆在屋子裡。上午10點她來到「順水人情」咖啡室。仰頭看著霓虹燈組成的水波,不禁迷惘地想:人生有太多的變數,假如那天晚上沒送司伯伯,假如司伯伯沒請我喝咖啡……那麼此生此世和田間禾會不會擦肩而過呢。

侍者迎上來,說咖啡屋還沒營業,小姐有什麼事嗎?玲玲說我想預訂個座位,國慶節人多,我想預訂那個靠窗的桌子。侍者遺憾地說:

「對不起,那個座位已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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