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四章

蘇瑪把汽車停在爸爸的庭院里,女僕維姬打開車門,幫助3歲的小丹尼爬出來。約翰已經在門口等候,丹尼像只小鴨子似的跑過去,叫著「外公,外公。」

蘇瑪幾乎每個月都要回到蒂尼克姆島一次,爸爸退休後的生活非常孤單,她願意多陪陪爸爸。小丹尼和外公非常親近,可以看出,每次女兒和外孫的回家是老約翰的一大樂事。約翰的頭髮已經全白,濃眉下的鷹目失去了往日的銳利,但稜角分明的方下巴仍顯出當年的風采。有時蘇瑪不帶感情色彩地想,也許,直到現在,海拉事件還在影響著周圍每個人的生活。爸爸剛過65歲就退休了,不能說這和海拉行動的失敗無關;保羅沒能回到他的專業,靈長目研究所的斯蒂芬老師倒是誠心邀他回去,但保羅知道自己已經被同行們從精神上開除了,便婉言謝絕了老師的好意。現在他在PPG公司技術部門工作,研究藥品對人體的長期影響。他幹得不錯,但和當年的飛揚蹈厲顯然不可同日而語;她自己呢,她接受了父親贈予的公司股份,但從不參加董事會。她找到了自己的工作,現在是成功的網際網路推銷商。這一切變化都是很自然的,但蘇瑪知道,在其深層的因果關係中,始終藏有海拉的影子。老約翰抱起外孫,丹尼趴在他臉上親親,嚷著要去外邊玩蹦床。他們來到院中,約翰和蘇瑪守在蹦床兩邊,小傢伙高高興興地跳起來,技術已經相當熟練了,一邊跳一邊喊:「媽媽,你也上來!外公你也上來!」

「你自己蹦吧,外公可跳不動了。」

丹尼跳得很好,不需要認真守護了。蘇瑪走到蹦床對邊,站在爸爸旁邊,遲疑地說:「爸爸,我看見了海拉……」她苦笑道,「我怎麼老是失口,我是說,我見到了一個與海拉酷似的黑人女孩。」約翰立即轉過頭:「在哪兒見的?」

「在紐約123街,是保羅看見的,當時她……」蘇瑪不情願地說:「在街頭拉客。她吸毒。」約翰很久沒有作聲。「孩子,我已經退休了,退休後心境有了很奇怪的變化。雖然直到現在,我也不認為當時的癌人計畫是錯誤的;但我也感到奇怪,當時為什麼那樣衝動,為什麼沒有多考慮它可能帶來的陰暗面。」他乾笑著,「儘管我不願意承認,但8000億美元的誘惑肯定干擾了我的判斷力。不過現在我已經變了,不是說變成反對派,但至少喪失了勇往直前的氣概。孩子,」他加重語氣說,「不是我乾的,這第二個癌人——如果確實是癌人的話——不是PPG公司乾的。」

蘇瑪笑了:「你說哪兒去了,我根本沒懷疑到這一點。保羅曾把那個女孩領到飯店,同她談得很融洽,要幫她戒毒,幫她追查自己的出身。她非常感激地答應了。可惜,等我連夜趕到時,那個女孩竟然逃走了!我們在紐約找了很久,也沒見到她的蹤跡。」

約翰看出女兒的苦澀,沒有再問下去。丹尼忽然一聲驚叫,臉朝下摔下來,蘇瑪忙跳上蹦床,但沒等她走近,丹尼已經格格笑著跳了起來。

午飯後,丹尼睡著了,蘇瑪向爸爸講了此事的詳細經過。「是海拉乾的?」約翰問,他也早就知道海拉沒有死。「是海拉克隆了自己?」

「有這個可能,不過我不敢相信。我願意相信她能活到現在,但她赤手空拳怎麼能做到這一點?」電話響了,屏幕上出現了保羅的黑面孔:「蘇瑪,我猜你就在你父親家裡,豪森在我這兒,他帶來一條重要消息。」

豪森出現在屏幕上:「蘇瑪,我見到了和海拉酷似的一個女孩,從處表看大約十四、五歲,不不,不是你們見過的傑西卡,是另一個。我們馬上趕到你那兒再詳談。」

他和保羅似乎都面有憂色,蘇瑪猜想他們肯定還掖著一些壞消息。20分鐘後兩人趕到了,豪森跳下車,由衷地稱讚道:「蘇瑪,你還是像當年那樣漂亮。你好,羅伯遜先生。你好,小丹尼。」他朝遠處的丹尼喊道。

丹尼睡眼惺松地站在卧室門口,他看見保羅,急忙跑過來,保羅抱上他,幾個人來到院里。約翰請他們在噴水池邊的涼椅上坐好,喚維姬送上黑咖啡,說:「你們談吧,我回屋去。」保羅忙止住他:「你不必離開的,我們希望你也參加談話。」約翰又坐下來,豪森沒有耽擱,開始了正題:「我在巴爾的摩腫瘤醫院偶然碰上一個女孩,叫艾薩,我當時驚呆了!她和海拉太像了。」蘇瑪的臉白了:「腫瘤醫院?」

豪森避開了她的目光:「對,是腫瘤醫院,幾天後她就去世了,身上長滿了無名癌腫,就像梅花鹿身上的斑點。」

談話變得很沉重,四個人都不說話,他們的憂慮是一樣的——耽心海拉遭到同樣的命運。豪森清清嗓子說:「也有一條好消息,她的父母很爽快地說出了女孩的來歷:是從國外走私來的,中間人是紐約哈萊姆區一個叫獨眼埃德的黑人。沒有此人的詳細地址,但他們說這人應該很容易打聽到。」蘇瑪抬起頭:「那咱們明天就去?」

「好的,我們三人都去,希望能從這人身上追查到一些海拉的消息。羅伯遜先生,有什麼消息我們會及時向你通報。」

尋找獨眼埃德很順利,第二天中午,三人和埃德坐在一家義大利餐館裡,吃著義大利小牛肉和通心粉,喝著威士忌。埃德痛痛快快地、一點也不打頓地倒出了他知道的所有情況,他已經給加達斯倒過一次啦:50歲左右的外國女人,西班牙口音,混血兒,500美元的補貼……這些情報對三人沒有太大的用處,最後埃德說:「就這些了,一點也沒有了。兩個月前,一個叫加達斯·比利的記者領著一個叫傑西卡的女孩來我這裡,問了同樣的問題。」

「傑西卡?」蘇瑪驚喜地問,她原想問完艾薩的情況後再提傑西卡的。「你認識傑西卡?」

「沒錯。談話時她的毒癮發作了,還是我,」他壓低聲音嘻皮笑臉地說,「救了她的急呢。」

「她住在哪裡?」

「肯定在紐約,應該離這兒不遠,但我不知道她究竟在哪兒。而且,現在她不會在家的,我聽那位比利先生說,要送她到中國雲南去戒毒,因為那兒的費用比較低。對了,他說他曾到中國的戒毒所採訪過,寫過一篇報道。」

保羅高興地說:「一定是我看到過的那篇報道。謝謝你,埃德。」他留下自己的名片和50美元,「如果還想起什麼,請儘快通知我。」

「樂意效勞。加達斯也是這樣交待的。」埃德咧著嘴說。

三個人隨即到附近的一家網吧,通過網路,很快查到兩個月前華盛頓郵報那篇報道,作者是加達斯·比利,他所報道的戒毒所在中國雲南景洪。接下來,查找戒毒所的電話比較費周折,不過一個小時後電話也掛通了。屏幕上是一個40歲左右的中國女醫生,她用十分流利的美式英語回答了這邊的問題:「對,兩個月前,我們收治了從美國來的傑西卡·穆爾科克。她吸毒的時間不長,毒癮不算太深,而且本人也很努力,現在已經基本脫癮了,當然還不能說完全戒斷,至少還要兩個月的鞏固治療。」

「她身體好嗎?比如說……身上沒長硬塊吧。」

「什麼硬塊?」女醫生不解地問,「你是指癌腫?沒有。入院時我們為她進行過全面體檢。」蘇瑪鬆口氣:「能讓她接個電話嗎?」

「請問你們……」

保羅不想多費口舌——即使多費口舌也無法講清幾個人的關係,因為英語和漢語都還沒有創造出適用於克隆人親屬關係的辭彙。他簡捷地說:「我們是傑西卡失散多年的生父母,請喚她來吧。」女醫生露出懷疑神色:不錯,這個黑人男子同傑西卡確實相似,但那位唇紅齒白的白人女子會是傑西卡的生母?她很有禮貌地藏起這些懷疑,說:「好吧。」

保羅和豪森把蘇瑪推到攝像鏡頭前,他們能感受到蘇瑪的焦灼。屏幕空白了足足有10分鐘,可能病人到這兒比較遠,也可能病人走出隔離區需要某種手續。熬過漫長的等待後,屏幕上忽然出現了海拉(!)的面孔,那女孩瞪大眼睛看著這邊,失聲叫道:「媽媽!」

這個突兀的稱唿把蘇瑪的心震碎了,淚水刷地流下來。傑西卡在喊了這一聲後也是哽咽無語,兩人隔著半個地球淚眼相望。傑西卡氣色很好,目光清徹底純真,已經不是當年在街頭拉客的吸毒女了。很久,蘇瑪才從悲喜中走出來,笑道說:「傑西卡,我可能算不上你的生母,保羅更算不上你的生父。我不知該怎樣向你解釋……」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喊你媽媽。我可以嗎?」

「當然,我很樂意有你這個女兒。聽說加達斯先生在追查你的來歷,有消息了嗎?」

「他一個月前來過電話,說他正在採訪巴西的聖貞女孤兒院,還說追查有了很大進展。但他沒有詳細講,以後也再沒來過電話。」

「聖貞女孤兒院?」

「對,在聖保羅市附近。聽說那兒向各國送出了很多孤兒,其中就有和我……同樣出身的人。」保羅接過話筒:「孩子,安心在那兒戒毒,我和蘇瑪也會幫你追查。如果有了結果,而且你能夠出院的話,我們會帶你到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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