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喚回的記憶

不知道姓氏的克蕾兒。這就是你在我生命里的角色,我童年時的小女孩,今日蛻變成了女人,一段青梅竹馬的回憶,一個時間之神沒有應允的願望。

當晚,我打電話給媽媽,我需要和她談談,跟她吐露心事,聽聽她的聲音。電話鈴聲空響,她之前跟我說過她要去旅行,但我忘了她回來的日期。

三個星期過去了,蘇菲和我每次在醫院巧遇時,都會有點不自然,即使我們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直到我和她在院區的小花園不期而遇時,一陣傻笑才又重燃起我們的友誼。原來我們兩個人都偷溜到那裡去喘口氣。蘇菲告訴我呂克的不幸遭遇,有兩名傷者同時被送到急診室,呂克推著擔架奔跑,想搶先把他的傷者送到手術室,在走廊轉角,他應該是為了閃避護士長而突然偏了一下,病人就滑下了擔架。為了減緩病人的撞擊,呂克立刻撲倒在地,救援成功,擔架卻輾過他的臉。他最後落得在前額縫了三針的下場。

她加了一句:「你的好朋友很勇敢,比你當年在解剖室里用解剖刀割開一隻手指還勇敢。」

我早已忘記這段我們一年級時的插曲。

我終於明白昨晚看到的呂克的傷口是怎麼來的,他竟然還騙我是因為推門反彈回來打到他的臉。蘇菲要我保證不向他透露是她出賣了他,畢竟是她幫他縫合的,算是她的病人,而她該為病人的醫療記錄保密。

我保證不會出賣她。蘇菲起身,她得回到工作崗位上。我叫住她,換我向她吐露呂克的秘密。

「其實他並非對你毫不關心,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對我說,同時飄然遠去。

太陽放射出宜人的溫暖,我的休息時間還沒結束,我決定稍稍待久一點兒。

跳房子的小女孩走進花園,在長廊的玻璃之後,她的父母正在和血液專科主任交談。小女孩一腳在前、一腳交叉地朝我走來,我猜她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她應該是急於向我陳述某件事。

「我已經痊癒了。」她驕傲地向我透露。

我曾多少次看到這個小女孩在醫院的花園玩耍,卻從未關心過她承受了何等病痛。

「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我非常為你高興,雖然我會有點想念你,我已經很習慣看到你在花園裡玩耍了。」

「那你呢,你也很快就能回家了嗎?」

才剛對我說完這些話,小女孩突然爆出一陣大笑,一陣大提琴音色的笑聲。

人們常常把一些小事拋在腦後,一些生命的片刻烙印在時光塵埃里,我們可以試著忽略,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卻一點一滴形成一條鏈子,將你牢牢與過去連在一起。

呂克已經準備好了晚餐,倒卧在扶手椅上,等我。一進到房間,我就關心起他的傷口。

「好啦,別再扮演醫生了,我知道你都知道了:」他邊說邊推開我的手,「好啦!我給你五分鐘時間嘲笑我,然後我們就談別的事。」

「我們周末開的那輛車,你能不能幫我租到?」

「你要去哪裡?」

「我想回海邊去。」

「你餓了嗎?」

「是。」

「很好,因為我已經幫你弄了點吃的,如果你要的話,你可以邊吃邊告訴我為什麼想回到那裡去。不過如果你還想搞神秘的話,加油站的服務區還開著,現在這個時間點,運氣好的話,你也許可以買到三明治。」

「你想要我告訴你什麼?」

「說你在沙灘上發生的事,因為我很想念我最好的朋友。你總是有點魂不守舍,我也總是守著本分,不吭聲地容忍你,不過現在,我已經忍無可忍了。你本來擁有全世界最棒的女孩,但你實在太渾蛋,以至於經過一個該死的周末後,她也同樣魂不守舍了。」

「你記得我媽媽帶我到海邊度假的那個假期嗎?」

「記得啊。」

「你記得克蕾兒嗎?」

「我記得開學時。你跟我說過你從此對伊麗莎白不屑一顧了,還說你遇到了你的靈魂伴侶,有一天她會成為你的另一半云云。不過我們當時都還是孩子,你還記得這件事啊?你該不會以為她就在那個濱海小鎮等著你吧?老兄,回歸現實吧,你對待蘇菲的方式就像個白痴。」

「這件事你搞得定吧?是不是?」

「這帶刺的語氣意味著什麼?」

「我只是在問你租車的消息。」

「我星期五晚上會看到車子停在路邊,我會把車鑰匙留在書桌上。冰箱里有焗烤,你只需要加熱就可以吃了。晚安,我要出去走走。」

套房的門又合上了。我走到窗前,想叫住呂克向他道歉,但我只是徒勞無功地喊他的名字。他連頭也沒回,就消失在街角。

我安排好星期五值班,以便從星期六凌晨就能空出時間。我大清早一回到家,就看到廂型車的鑰匙,就如呂克先前答應我的一樣。

我花了點時間沖了澡,換了衣服,趕在中午前開車上路。我只在需要加油時停車,油表的顯示器已經完全壽終正寢,我必須計算平均油程,才能推算出何時要加油。但至少,這樣的練習佔據了我的注意力。自我出發以來,我就有種不自在的感覺,彷彿感覺到呂克和蘇菲的影子坐在后座。

下午,我抵這了養老院般的小旅館。老闆娘看到我很驚訝,她很抱歉地說,我們上次租的房間已經有新房客入住,她完全沒有空房間可以給我。我其實無意在這裡過夜。我向她解釋,我回來是為了找一位老是挺直腰桿的老人家,我想問他一個問題。

「你長途跋涉只為了問他一個問題!你知道我們有電話吧?莫東先生一輩子都站在他小雜貨店的櫃檯後面,這就是他為何老是站得筆直。你可以到客廳找他,他通常都在那裡消磨午後時光,幾乎從來不出去。」

我謝過老闆娘,走向莫東先生,並坐在他面前。

「你好啊,年輕人,我能為你效勞什麼?」

「您不記得我了嗎?我前陣子來過這裡,同行的還育一位年輕女士和我最好的朋友。」

「我完全沒印象,你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三個星期前。呂克還為大家做了烘餅當早餐,你們都愛吃極了。」

「我很愛吃烘餅,反正,所有的甜食我都喜歡。你是哪位呀,啊?」

「您還記不記得。我在沙灘上放風箏,您說我改得不錯。」

「風箏啊,你知道嗎,我以前是賣風箏的,我就是沙灘那間小雜貨店的老闆,我還賣其他的東西,救生圈、釣魚竿……雖然這裡沒什麼魚好釣,我還是照樣賣釣竿,還賣防晒乳。我一輩子在那裡看過不少戲水遊客,各式各樣的人都育……你好啊,年輕人,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

「我小的時候,曾來這裡度過十多天的假。有個小女孩曾經跟我一起玩耍,我知道她每年夏天都來這裡,她跟一般的小女孩不一樣,她又聾又啞。」

「我也賣沙灘陽傘和明信片,但是偷明信片的人太多,所以我就停賣了。我會注意到這件事,是因為每一周結束後,我總會有多餘的郵票。都是小孩子偷了我的明信片……你好啊,年輕人,我能為您效勞什麼?」

我正陷入絕望之際,一名有著相當年紀的老婦人走過來。

「你今天間不出什麼結果的,他今天狀況不太好。不過他昨天的意識還滿清楚,他就是這樣時好時壞,腦袋已經不清楚了。那個小女孩,我知道她是誰,我都還記得。你說的是小克蕾兒吧,我跟她很熟,但你知道嗎,她不是聾子。」

就在我一臉驚愕時,老婦人繼續說。

「我可以告訴你全部的故事,但我現在餓了,胃裡沒東西就沒辦法聊天。如果你能帶我到甜點店裡喝杯茶,我們就能好好聊聊。要不要我去拿大衣啊?」

我協助老婦人穿上大衣,然後一起走到甜點店去。她選了露台邊的位子,還向我討假煙,不過我沒香煙。她交叉雙臂,定定盯著對面人行道上的煙草店。

「金牌的就可以。」她對我說。

我拿著一包煙和幾根火柴回來。

「我年底就當醫生了,」我對她說,一邊幫她點煙,「要是我的教授看到我給您這些東西,我一定會被罵得很慘。」

「要是你的教授無聊到會浪費時間來監視我們在這鬼地方的行動,那我會強烈建議你換學校,」她回答,一邊點燃一根火柴,「談到時間,我常搞不懂,我的日子所剩無幾,為何要用盡方法來跟我們過不去;禁止喝酒、不準抽煙、不能吃得太油或太甜,就為了讓我們活得更久,但所有這些站在我們的立場、為我們著想的專家,奪去的是我們活著的慾望啊。當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我們多麼自由,當然,可以自由地快速殺死自己,但也能自由地活下去。我可是想藉由你迷人的陪伴來對抗醫療,如果不會太麻煩的話,我蠻想來一塊萊姆酒水果蛋糕。」

我點了一塊菜姆酒水果蛋糕、一個咖啡口味的閃電麵包和兩杯熱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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