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八日,旗隊長艾歇爾和他的副官溫特爾(當然是便衣打扮)到了馬賽,他們要求馬賽警察局把萊塞普頓和貝爾吉交給他們。事後他們立即將這兩個人帶回巴黎。一九四零年十二月十日,巴黎保安處向各分處發布了一項通緝令。同年十二月十三日,德國諜報局的辦公地巴黎的路德契亞飯店的一個房間里發生了下面敘述的事情。德國諜報局第三科的布萊尼上尉接到了他們的競爭對手保安處的通緝令。原來是在通緝一個叫皮埃爾·於內貝爾的人。理由呢?這張通緝令只是含糊其詞地說什麼向法國當局出賣了保安處的人。布萊尼上尉又看了一眼皮埃爾·於內貝爾,長臉。深褐色的眼睛,黑短髮。身高約為一米七五,瘦長身材。經常玩弄一隻金懷錶。特徵喜歡烹調。唔,喜歡烹調。布萊尼爾上尉揉了揉額頭。那次不是……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晚上十點半光景,那是一個風橫雨狂的夜晚,托馬斯在收聽倫敦廣播電台用法語播放的新聞。他每天晚上都要收聽倫敦廣播電台的廣播,一個處於他那種境況的人不隨時掌握形勢的動態當然是不行的,他是在桑塔的寢室里聽廣播的。他那美麗的女友已經上了床。她把頭髮高高地盤在頭頂上。既沒有描眼圈,也沒有抹胭脂,也沒有塗口紅。托馬斯最喜歡她這樣。他坐在床邊,桑塔輕輕地撫摸著他的手。兩人都在凝神收聽收音機里播放的消息。「……法國抵抗納粹力量有所增強。昨天下午,在法拉德斯附近的南特里昂熱地段,一輛德國的運兵列車被炸毀。火車頭和三節車廂遭到徹底破壞。至少有二十五名德國士兵被炸死,一百多人受重傷。」桑塔的手還在撫摸托馬斯的手。「……德國人立即採取了報復措施,槍斃了三十個法國人質……」桑塔的手不動了。「……然而鬥爭並沒有停止,不僅沒有停止,而且這才是鬥爭的開始。一個強大的地下組織正在日夜跟蹤並追捕著德國人。據可靠人士透露,馬賽抵抗組織最近繳獲了被納粹分子搶掠盜竊的大量黃金、外匯和貴重物品。這些財物將為鬥爭的持續開展和進一步擴大提供足夠的經費。法拉德斯炸毀列車的事件一定還會重演……」托馬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他聽不下去了,他走過去關上了收音機。桑塔躺在床上默默地望著他。突然托馬斯覺得連桑塔的目光他也受不住了。桑塔一動不動地望著他。托馬斯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們說對了,巴斯蒂安和你說對了。我們的確不該把那些東西交給他們,應該自己留著。你們的直覺很敏銳。假如我們當時哄騙了西蒙和法國保密局的話,根本不會造成這麼大的災難。」

「你要知道,我們這些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欠過一個無辜的人命債。」桑塔輕輕地說道。托馬斯點了點頭。他說:「我認識到我得改變我的生活才行了。我的思想陳舊了,過時了。我對榮譽和忠誠的觀念是錯誤的、危險的。桑塔,你還記得你在里斯本的時候給我提的建議嗎?」桑塔一下子撐起身子說道:「做我的夥伴,是說的這個嗎?」

「從今天起,桑塔。我就是你的夥伴了。沒有憐憫沒有同情,我受夠了。走,我們搞贓物去!」

「寶貝兒,你現在說起話來就像我一樣!」她說著張開雙臂抱住托馬斯使勁地親吻起來。

這一陣親吻好比給剛剛締結的一個罕見的盟約蓋上的印章。這是兩個人的合作關係,其影響所及馬賽的人至今還常常談起這兩個人當年的種種軼事。因為在一九四一年一月到一九四二年八月這一段時間裡,法國南部的刑事案件象洪水一樣到處泛濫。

一九四一年一月十四日上午十一點鐘,一位年紀約莫有四十五歲的先生走進了馬利烏斯·皮索拉第埃的珠寶商店。他穿著一位城裡闊人才有的昂貴皮衣,打著裹腿,裡面是一條很體面的灰黑色條紋的褲子,手裡當然還拿著一把雨傘。皮索拉第埃一看,呃,是一張長長的、白白的貴人臉。嗯,很有氣派!錢多得無處花了。古老的貴族後裔。對呀,正是這個珠寶商人最歡迎的顧客……店裡只有皮索拉第埃一個人。他一邊搓著手一邊點頭哈腰地向進來的這個顧客道早安。這位很闊氣的先生略帶倦意地點了點頭算是對他問候的回應。又把他的雨傘掛在櫃檯的邊上。當他說起話來的時候,口音裡帶著一點方言。皮索拉第埃琢磨著,是的,貴族有些時候故意這樣說話,為的是證明他們的社會意識。太好了!這時那位先生開口了:「我想在您這兒買那麼點兒首飾。布里斯托爾飯店裡的人對我說,你們這兒首飾多是吧?」

「我們這兒有馬賽最漂亮的首飾,先生。您考慮要什麼樣兒的?」

「唔,這要一隻嵌寶石的鐲子之類的……」

「呵,這樣。我們這兒有的是,各種價格的都有。不知先生想要多少錢一隻的?」

「來一隻,嗯,這個兩到三百萬之間這個價錢的吧。」那位先生一邊說一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嗬喲,皮索拉第埃想,今天早上怎麼啦?財神爺來啦!他走近一個裝珠寶的玻璃櫃,把鎖打開說:「這種價格的當然都是很漂亮的鐲子了。」皮索拉第埃挑了九個嵌了寶石的手鐲放到一個黑天鵝絨盤上。然後他端著這個盤子朝那位客人走去。這九個手鐲象彩虹一樣閃著五顏六色的光。這位先生拿著鐲子端詳了好久。然後選了一隻放到他那隻窄窄的、指甲修得乾乾淨淨的手上。那是一隻特別漂亮的手鐲,兩邊包了很貴重的平護條,上面還有六顆兩克拉重的寶石。「這一隻多少錢呀?」

「三百萬,先生。」

「三百萬太貴了。」那位先生說。皮索拉第埃一聽這話就知道來人是個買首飾的老手。只有外行才不還價。於是他們倆就拉鋸似的討價還價起來。就在這時,珠寶店的門打開了。皮索拉第埃抬起頭來,只見門口又進來一位紳士。穿得不如第一位那麼闊綽,不過也還不錯。衣著和舉止都得體。魚刺紋的大衣。裹腿、禮帽、雨傘。皮索拉第埃正準備請剛進來的這位先生稍微等一會兒,這位先生卻先開口了:「我只需買一根錶帶。」他說著便把他的雨傘緊靠著第一位穿皮衣先生的雨傘也掛在櫃檯邊上。這兩位顧客互相沒打招呼,好象彼此不認識似的。而就在這一會兒,馬利烏斯·皮索拉第埃可以說是已經完了……

共同的行動特徵,共同的作案手段。法國南部的老百姓已經悄悄地傳開了,說這兒活動著一個特殊的地下組織。不多久警察開始行動起來,想要破獲這個地下組織。他們自以為找到了線索,殊不知又上了托馬斯·列文的圈套。托馬斯來了個偷梁換柱的把戲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向了別處,使他們認定了偷竊珠寶商的賊是禿頭幫的人。

馬賽最老的盜賊集團之一的禿頭幫的頭目名叫但丁·維勒福特,是個科西嘉人,因為是個禿頭,所以他所管領的幫被人稱為禿頭身。這來一來禿子能不懷恨在心?後來,禿子打聽到桑塔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的幫里收了一個智囊,而且據說這個智囊就是桑塔為之百依百順的情夫,於是禿子決定要關心關心這個智囊人物。

托馬斯·列文在馬賽的老區一直住到一九四二年九月的一個暴風雨的晚上。他住在桑塔·泰西爾那兒,這兩個人的恨與愛都在與日俱增。每次出擊成功,這個美麗的野貓都要熱情地撲到她情人的懷抱中去親熱一番。一九四一年一月那次出擊也是如此。那次他們冒充債權人把布里斯托爾飯店分別兩次賣給了德國的採購員,撈了一大筆錢。可是每次親熱之後又要吵個天翻地覆。這次也是如此。桑塔氣涌喉嚨,吼叫起來:「你別那麼洋洋得意!看你那傲里傲氣的笑臉真叫人討厭!你做什麼!你以為都是你一個人乾的?我們全都是木頭、白痴,只有你是個能人!我老實告訴你,我不想再看你那一臉的酸笑了!我永遠不想再看到你了,馬上走吧,快滾吧你!」托馬斯離開桑塔,去找他的朋友巴斯蒂安。可是托馬斯到巴斯蒂安家中板凳還沒坐熱,桑塔又打電話來了:「我這兒有的是氫氰酸、安眠藥,還有手槍。你要不給我馬上回來,明天早上就來收我的屍吧。」

「你不是說永遠不想再見到我了嗎?」

「狗東西!你這個該死的狗東西,你要是再不回來,我活不下去了……」於是托馬斯趕緊回到玫瑰騎士街去重歸於好。不過重歸於好後,托馬斯還得好好休息兩天才能精神抖擻地去完成他為自己制定的懲惡揚善的任務。邊懲惡邊揚善,懲大惡賺大錢。

日月如梭光陰似箭,轉眼已是一九四二年的金秋時節。七月里的一天,外號人物禿子的但丁·維勒福特在馬賽馬澤諾德街四號他的住處召集嘍啰開了一次碰頭會。「先生們!」但丁·維勒福特陰沉沉地說:「我受夠了。桑塔她們把我們欺負得太過份了。葡萄牙那筆生意給她攪了不說,最近又攪了我們幾筆大生意!得想想辦法才行。本來桑塔一個人就已經把我們搞得夠嗆。現在又冒出了災星,就是那個狗雜種皮埃爾。這叫人還受得了嗎!」聽了他這番話,下面那些嘍啰都連聲附和著嘰哩咕嚕地嚷開了。「把那傢伙幹掉!」有個人提議。「真是個白痴!」維勒福特生氣道:「幹掉,幹掉。除此之外就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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