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九四二年,六千德國軍隊包圍了馬賽港口區。勒令該區居民約兩萬人在兩小時內從住處撤離,每人只准攜帶三十公斤以下的行李,逮捕了三千多名刑事罪犯。整個老港口區全部都被炸毀。這個一切罪惡的孳生地,歐洲這個最危險的罪孽窩子就這樣灰飛煙滅了。

托馬斯在一九四零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晚上在桑塔·泰西爾家裡廚房裡做了一頓可口的晚飯,當焦糖水果端上餐桌的時候,附近的一個鐘樓上的鐘噹噹當地敲了十下,這時桑塔突然把頭埋在手中自言自語地說起話來。「怎麼啦,親愛的?」托馬斯一邊攪動玻璃碗里的水果一邊問。桑塔抬起頭來。她的鼻翼還在發顫,然而她的美麗面龐已經沒有血色。她清清楚楚地說了句:「十點正。」

「是呀,怎麼?」

「現在他們就在樓下的走廊里。我只要打開留聲機放一張名叫《我有兩個情人》的唱片,他們馬上就會上來了。」托馬斯輕輕地把銀湯匙放到桌上問道:「誰要上來?」

「西蒙上校和他帶來的人。」

「西蒙上校?」托馬斯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了。「第二處的,是的是他。我出賣了你,讓。我是天底下最卑鄙無恥的東西。」隨後有一會兒屋子裡誰離異沒有講話。末了還是托馬斯先開口:「再吃點櫻桃好不好?」

「讓!別這樣!我受不了!你為什麼不罵我?為什麼你不揍我?」

「桑塔。」托馬斯覺得一陣難以支撐的倦意向他襲來:「桑塔,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這兒的警察抓住了我的把柄。很討厭的事,還把皮埃爾也牽連進去了。詐騙這類事……後來突然間冒出個西蒙上校,他對我說只要您能把列布朗給我帶到這兒來,您的事情就算了結!讓,要是你處在我的位置上你會怎樣做呢?我又不認識你呀!」托馬斯心想這就是生活。都是這樣,你追捕我,我追捕你。你出賣我,我出賣你。為了自己活命,就得把別人殺死。他輕聲地問道:「西蒙找我有什麼事?」

「他帶有上面的指令……說你用什麼名單耍了花招,騙了他們,是嗎?」

「是的,是這樣的。」桑塔站起身來走到托馬斯跟前,她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說:「我想哭,可是沒有眼淚。你打我吧,把我卡死吧。讓!動手吧!別這樣看我。」托馬斯一動不動地坐著,他在沉思。過了一會兒他輕聲問道:「他們叫你放哪一支曲子?」

「《我有兩個情人》那隻歌。」突然托馬斯蒼白的臉漾起了罕見的笑容。他站起身來,桑塔朝後倒退了一步。可是托馬斯並未去碰她。他走進隔壁的房間。他拿起唱片看了一眼歌曲的名稱,又微微一笑隨後便打開了留聲機。扭過針頭放進唱片,音樂響了起來。是約瑟芬·巴克的聲音在唱我有兩個情人……

這時外面響起了腳步聲。腳步聲由遠及近,快到門前了。桑塔緊靠著托馬斯,站在他的面前。她張著嘴巴急促地喘息,她的胸脯在緊身衣薄薄的綠絲綢下面不停地起伏。她從牙縫裡悄悄地說:「快跑,還來得及……卧室窗戶下面有一塊平板蓋……」托馬斯笑眯眯地搖了搖頭,桑塔氣極了。「白痴!他們要把你千刀萬剮的!再過十分鐘你就要變成老港的水鬼了!」

「我的寶貝,要是你早一點想起這麼說就好了。」托馬斯和藹地說道。她舉起雙拳好象要朝托馬斯頭上捶下去:「別廢話了,馬上……」可話還未說完她就抽泣起來。有人在敲門了。「開門!」門外的人惡狠狠地喊道。桑塔用一隻手壓住自己的嘴,一動也沒動。門外邊的人敲得更急了。約瑟芬·巴克還在唱。有一個托馬斯熟識的聲音在門外叫道:「再不開門我們就開槍把門鎖打爛!」

「西蒙老兄。」托馬斯慢騰騰地說道:「還是那麼個急性子嗎?」說著他就扔下桑塔朝前走去。剛一打開門,一支槍口已經頂住了他的肚子。西蒙站在他面前,小鬍子朝上翹著,長著羅馬人鼻子的高貴的頭朝後仰著。托馬斯心想闊別幾個月,看來他還是沒發財。這個可憐的人還穿著他那件皺巴巴的戰壕雨衣。托馬斯眉飛色舞地叫道:「真是太高興了,上校先生。您近來過得不錯吧?我們那美麗的米密在幹什麼?」上校氣得臉青面黑地說道:「您的戲演完了,您這個無恥的叛徒!」

「請您別把槍口頂住我的肚子好不好?換個地方吧,您知道我剛剛吃過晚飯。」

「再過半個小時您就不會再關心您的消化問題了。您這個豬玀。」西蒙的嘴裡都快要噴出憤怒的火焰來了。這時又走進來一個人,個子高高的,長得很帥,兩鬢已經斑白,有一雙聰敏的眼睛。大衣領子高高地篷起,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嘴角上叨了一支香煙。「晚上好。」托馬斯說:「當桑塔給我說了這張唱片的名稱之後我就料定您一定在這兒。怎麼樣?過得好嗎,德布拉少校?」西蒙馬上更正了一句:「是上校了!要叫德布拉上校!」可是德布拉上校沒有回答托馬斯的問話。他只是命令式地把頭朝門外的方向揚了一揚。

正在這時,一聲狂怒的喊叫把三個人都鎮住了。桑塔用手擋住門,右手握著一柄馬來亞匕首,象野獸一樣地狂叫道:「滾出去!要不我就殺死你們,兩個一起殺!把讓給我放開!」西蒙嚇得倒退了兩步。托馬斯心想,你這個攻克巴黎時的草包英雄如今的豪氣到哪裡去了呢!然後他又對桑塔嚴厲地說道:「別胡來,桑塔,你那時給這位上校先生說好了出賣我的嘛。」桑塔的聲音沙啞了,她耳語般地說道:「無所謂了。我居然做了這件事,像個下賤的爛女人。可是我還可以彌補……」

「你還能彌補個屁!」托馬斯罵開了:「你這個蠢婆娘,他們會把你關進監獄的!」

「讓他們關吧……一切我都無所謂了。我還從來沒有出賣過任何人。到我後邊來,讓。快,快到卧室里去……」現在她站得離托馬斯很近了。托馬斯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然後他突然飛起一腳朝桑塔的右手關節踢去。只聽桑塔唉喲一聲叫,那把匕首從她手中飛了出去。托馬斯拿起帽子和大衣,從門上拔下匕首把它遞給德布拉:「您簡直想像不出我是多麼尷尬,居然向一位婦女動起拳腳來了。不過,看來剛才不同泰西爾小姐蠻幹是行不通的了。我們現在就走好嗎?」德布拉默默地點了點頭。西蒙把托馬斯朝前推了推,跟在他後面朝前廳走去。

門關上了,房間里只剩下桑塔一人。她覺得一陣痙攣,全身啰嗦起來。她無力癱倒的地毯翻來滾去地哭嚎。唱片已經放完了,針頭還在有節奏地空轉。她走過去一把抱起留聲機朝牆上摔去。這天夜裡她失眠了。這是她一生中最難捱的一夜。她在床上輾轉反側,慚愧自責悔恨一起向她襲來。她又傷心又絕望,一刻也得不到安寧。她出賣了自己所愛的人,她把他斷送了。她知道西蒙和德布拉是有心要幹掉托馬斯的。她受了一夜良心的折磨,一直到天蒙蒙亮時才迷迷沉沉地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剛健的男中音的歌聲把桑塔從昏睡中驚醒。她猛地撐起身來,只覺得頭痛得像要炸裂似的,四肢彷彿鉛鑄的一樣不聽使喚。那個男人在唱:「我有兩個情人……」瘋了,我瘋了。桑塔驚慌地想道我怎麼聽到了他的聲音。一個死人的聲音。呀,天吶,我瘋了呀……「讓!」她使盡全力望著天花板叫了一聲。沒有回答。她踉踉蹌蹌站了起來,還穿著睡衣就跑出卧室。離開這兒,離開這兒……她正想朝樓下衝去,誰知才跑了幾步就猛地停下腳步。浴室的門開著。澡盆里坐著托馬斯·列文。桑塔使勁地把眼睛一閉,當她把眼睛再睜開時,看見托馬斯還坐在澡盆里。桑塔哭中帶笑地叫了一聲:「讓……」

「早上好哇,你這隻野貓。」桑塔跌跌撞撞地跑進浴室一下撲倒在澡盆邊上,舌頭都僵硬了:「你怎麼……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想在背上抹肥皂。請你幫我抹抹肥皂好嗎?」

「可是……」

「可是什麼?」

「他們不是已經把你殺死了嗎……你是個死……」

「假如我是個死人的話,就不會再往背上抹肥皂了,簡直是扯蛋。」托馬斯憤憤地說了兩句不客氣的話又平靜地接著說:「真的,桑塔。你得打點兒精神。你沒有生活在瘋人院里,也沒有在熱帶的叢林里。清醒清醒吧,你沒有發瘋,我沒有死。」說著他遞了一塊肥皂給桑塔。她接過肥皂浸在水裡說:「那就快給我講到底是怎麼回事?」

「快把肥皂從水裡拿出來。過一會兒你反正得挨揍。桑塔,老天爺在上,我到現在為止還從來沒有向一個女人揮動過拳頭。不過對你我可不再恪守我神聖的原則了。給我搓背,朝前面點,還不快動手嗎?」桑塔拿起肥皂按照他的要求給他搓背,當她不經意地看見他那俊美而赤裸的身體時,不由得又暗暗覺得臉蛋有些發燒。「快給我講講,讓。快講講好嗎……」

「什麼講講,要說請字!」

「好好好,讓。請你求你快講講……」

「這還像個樣。好吧你聽著。那兩個人把我從這兒拖出去,就用車把我帶到港口碼頭去了……」

西蒙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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