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蟄伏逃虎倀 雪夜闖龍潭

秦鳳姑忽然抓住了鐵雄發抖的手,道:「那十二個富商沒有死。」

鐵雄陡然抬起頭來,望定了秦鳳姑,秦鳳姑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也益發襯著她那對眼睛,既黑且深,她的聲音,在鐵雄聽來,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一樣,那是因為秦鳳姑所講的話,全然是做夢也想不到之故。

秦鳳姑緩緩地道:「這十二個客商,全是山西大同的巨富,他們被人帶離了李家大宅,不知帶往何處,但是他們的家人,到現在為止,每一家已付出了四十萬大洋,人還是沒有放回來,還要繼續付下去!」

鐵雄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發著抖,天氣已經很涼了,他只覺得自己的手冰也似的,口唇好像也有點不聽使喚,他喃喃自語道:「這……些事,究竟是誰幹的?」

秦鳳姑的情形,看來和鐵雄也差不多,她道:「毒觀音玉娘子,還有……」秦鳳姑在說出玉娘子的名字之後,頓了一頓,口唇抖得更厲害,好一會兒,道:「還有李四,他們是合謀!」

秦鳳姑講到這裡,手劇烈地發起抖來,鐵雄不由自主,向著秦鳳姑發抖的手,伸出他的手來,鐵雄重傷初愈,手指節骨突得很出,手背上全是青筋,粗獷的手,看來很是醜陋,和秦鳳姑柔軟滑腴的手,簡直不能相比,當他的手,快要碰到秦鳳姑的手時,陡然一震,立時縮了回來,又立時漲紅了臉,像是想解釋什麼,可是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秦鳳姑幽幽的嘆了一聲,道:「鐵大哥,我知道你對我好,他要是有你一分的心,我也不致於這樣了!」

鐵雄神情陡地變得激動,道:「那不是人!對你起壞心的,那不是人!」秦鳳姑低下頭去,長睫毛在跳動著,半晌才道:「你不也兩個多月,不肯和我說一句話嗎?」

鐵雄的臉脹得更紅,結結巴巴地道:「那是……那是……因為……因為……」他一向口拙,這時,更不知該如何說才好,秦鳳姑凄然笑了一下,道:「別提過去的事了!」

鐵雄慢慢地鎮定下來,過了一會兒,才道:「我不明白,你是秦老爺子的女兒,你和李四,是正式結了婚的,總有長輩作主,何以會……」

秦鳳姑抬起頭來,淚水在她眼眶之間打著滾,就像是夏日清晨,露珠在荷葉之上滾動一樣,看來那麼晶瑩,那麼動人,她眨著眼睛,淚水隨著她睫毛的眨動,而慢慢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

她緩緩地道:「是的,我和李四的婚呈,是江南武林的第一件大事,不知有多少賀客來,流水一樣的車,潮湧一樣的人,每個人都說著吉利話,每一個都在羨慕我們,那真是我永不會忘記的情景。」

鐵雄怔怔地望著她,聽她說著。當秦鳳姑說著當日的情景之際,鐵雄仿彿自己也置身其中,也在分享著秦鳳姑當時所感覺得到的幸福和甜蜜。

秦鳳姑笑了起來,她笑得很甜蜜,雖然她仍然帶著淚,但是真的笑得很甜蜜,她當然是想起了那一段甜膩的時光,才會泛出這樣笑容來的。

她的笑容隨即凝止了,她雙肩之間起了結,接著道:「不過,這種日子,只過了短短的半年……」

鐵雄立時急急道:「我不明白……」

秦鳳姑苦笑了一下,道:「事情是突如其來的,那天,爹有一個老朋友,從河北來,談起了北青幫的事,爹是從北青幫出來的,自然關心幫中的情形,講起張老爺的女兒,帶著人,亦落草為寇,都不勝難過,他就自告奮勇,說是要到山東去走一遭,勸那位姑娘,改邪歸正,以保持張老爺子的名聲。張老爺子和我爹是好朋友,他的話,當然不會有人反對。」

秦鳳姑的話中,提起了兩次「他」。她沒有說明「他」是什麼人,鐵雄雖然有點兒愣頭愣腦,但是他也沒有問,因為他知道,那是李四。

秦鳳姑嘆了一聲,道:「他走了!」

她只講了三個字,又靜了下來,現在極其哀切的神色。

鐵雄看到了秦鳳姑的神情,有點怯怯地問道:「他去了山東找玉娘子?」秦鳳姑點頭道:「或許那時,我和他一起去,以後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可是那時我的臉嫩,沒有出聲,他就一個去了,他去了半年才回來,一回來,我就發現他整個人都變了,他……他不再像是以前那樣,他做什麼都心神恍惚,好像整個人的心神,都不在這裡,而是在極遠的地方!」

鐵雄緊緊地握著拳,瞪著眼。

秦鳳姑的聲音聽來很輕柔,道:「我起先不知道他為了什麼,但是我至少可以知道一點,那就是,我在他的心中,已經根本無關重要了,但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直到有人又從北邊來,才斷斷續續,說了一些,來的人自然也不好意思怎麼說,可是我卻已知道了,他在山東半年,和玉娘子好上了,聽來人說,玉娘子貌比天仙,任何男人見了她沒有不著迷的!」

鐵雄憤然地道:「那妖精,簡直不是人!」

秦鳳姑苦笑道:「或許,男人就喜歡妖精,或許是他喜歡妖精,那我就不知道了!」鐵雄雖然愣頭愣腦的,他對男女之間的事,本來就不是很清楚,而他對秦鳳姑的那一份深情,也全然是由愛護而產生出來的。

男女間的事,別說鐵雄這樣愣頭愣腦的人不明白,就是秦鳳姑這樣,聰明絕頂的人,又何嘗明白,事實上,世上沒有人能明白,在旁人看來,好好的一對男女,忽然分手了,旁人誰能說得出道理來?

當然,身在其中的男女,是可以知道的。

李四就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重回到了秦鳳姑的身邊之後,會那樣魂牽夢縈地想念玉娘子。

玉娘子的種種風情,那種冶盪,那種美麗,那種狂放,那種撩人慾醉的媚眼,那種使人慾仙嬌喘,全是良家婦心目中,連想也不敢想的事,她是一個真正的活色生香的美人,沒有一個男人能不俯伏在她的腳下,甘心稱臣。

李四算得上是英雄人物了,但是他完全變了,在玉娘子的身邊,他才感到做人有生趣,回到了秦鳳姑的身邊,他覺得自己只剩下了一副軀殼。

玉娘子在那家林縣小店中,對楊胖子所講的話,有一半是實情,她和李四在萬龍岡上,如膠似漆地過了三個月,然後,一起離開萬龍岡,一直在河北、山東做案子,有李四相幫玉娘子更是如虎添翼。

在幵始的時候,李四也驚訝著,自己竟然會跟著玉娘子一起做案子,而且手段又是如此兇殘,但是久而久之,他發覺自己根本無法離開玉娘子了,他越來越欣賞玉娘子的那種氣概,那種丰采,當玉娘子敞著花領,露出半截豐滿的胸脯,拉著刀,閃電也似地殺人之際,他簡直就想俯伏在她的腳下,向她膜拜。

這一切經過,秦鳳姑是不知道的,可是作為一個在丈夫心目中已經沒有了地位的妻子,她自然可以知道自己的處境,她忍著不說不問,可是有一天,李四無緣無故忽然大發脾氣,秦鳳姑終於忍不住。

那時,正是盛暑時分,一隻才從井中浸得透涼的西瓜,被李四一掌拍得粉碎,望著李四面肉抽搐的臉,秦鳳姑開了口,說道:「你想怎麼樣,只管說,可別悶在心裡!」

李四倏地轉過身來,額上的青筋,綻得老高,秦鳳姑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丈夫有這樣可怕的神情,以至整個人都呆住了,她只聽得李四吼叫一聲,叫了一句:「讓我去死!」那一句話,更令得秦鳳姑的耳際,轟地一聲響,眼前也一陣發黑。

鐵雄的雙拳握得更緊,道;「他……怎麼了?」

秦鳳姑低著聲,緩緩地道:「我再也沒見過他,七天之後,有人來報,說是在鎮江附近,有人看到他和幾個人動手,被人圍攻,受了傷,叫人放火燒死了,我和爹連夜趕去,只看到一具燒焦的屍體,來報的人又說和他動手的人中,有一個很好看的女人,屍體根本辨不出什麼,可是他常戴的一隻戒指,雖然燒焦了,卻還在他的手上,我只當他死了!」

鐵雄眨著眼,秦鳳姑苦澀地笑了起來,道:「我真當他死了,我已經知道他和玉娘子的事,但是我還是當他想和玉娘子決裂,所以才和玉娘子動了手,結果遭了她的毒手,我們將他的屍體火化了,我爹有過誓言,有生之日,不能過長江往北,他要派人陪我,我不要,是我一個人帶著靈灰北上的,一路上,我只是在想,他有千不好萬不好,最後總是好的,他要是不想回到我的身邊,又何必去和玉娘子決裂呢?」

秦鳳姑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才凄然道:「這本為是我最後的希望,誰知道這一點……這一點……」

她語音哽咽起來,鐵雄搓著手,忙道:「或許,殺我的那個,不是他!」秦鳳姑緩緩地道:「你別安慰我了,我知道那是他,一定是他,他為了要離幵我,布下了局,以為他死了,我也就死了這條心,他在那樣做的時候,只怕絕未曾想到,我會帶著靈灰,千里迢迢地到山西來!」

鐵雄面肉抽動著,他想起大熱天,秦鳳姑和驢車,一起走進北霸鏢局的院子中來的情形,那好像就在眼前,但是卻又像是隔得那麼久遠,算起來,那還不到三個月,然而對鐵雄來說,像是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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