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奇的檜討書

「哎呀,三井先生,大熱天的還酗酒嗎?」為尋三井而來的金田一耕助,信步登上瞭望台。不料上來一看,眼前的三井,竟是完全一副醉醺醮的樣子。

在老同學面前失態的三井,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滿臉酒色地說:「哈哈哈哈,金田一先生,我真丟人哪。你心裡肯定在想:這傢伙白活了一大把年紀……」

「總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這麼說,你還有葯可救?」

「呀一你這傢伙得理不饒人。」

「如果你老是這麼下去,一味地沉溺於酒色之中,人家就會以為,你是個慾壑難填的男人。」

「但是,從事實來說,我目前的煩惱,就是來自於慾望得不到滿足,但願你這個老同學能夠理解我。」

「我說,你還真是臉皮厚。既然如此,那就趕快找個女人再婚吧。結了婚,就再也不用從胸牆上的望遠鏡里,偷看穿三點式的女人啦。」

「唉,我又何嘗不想再當一回新郎呢?可惜,就像俗話常說的,髙不成低不就……」

「哪裡,其實也不能完全怪你。因為已過世的嫂夫人,她是一位多麼好的太太喲。」

金田一耕助對著三井伲伲而談。出於一種職業方面的本能,他漫步走向了瞭望台上的胸牆。胸牆上架著一副望遠鏡。金田一耕助站在望遠鏡前,將雙眼緊貼在望遠鏡的鏡片上,果然,一眼就望見了當地人所說的人魚洞。

白浜海岸的盡頭,是一個新近才突然發展起來的海濱浴場。一堵險峻而突兀的懸崖,從環繞著淺海的數百米長的沙灘上,向海面悄悄地伸了出去,它靜靜地佇立在白浜海岸的終端,為白浜海岸畫上了句號。

三井參吾的別墅,就坐落在這堵懸崖上面。他在此地興建別墅的時候,白浜海岸幾乎還不為外界所知。從前,這塊地方被劃為戰略要地。因為這個重要的原因,造成了這裡長期以來與世隔絕、交通極為落後的狀況。除非是三井參吾這號與眾不同的業餘美術家,否則,是不會有人青睞這種地方的。

可是,不久之前,這裡不但通了私營鐵路,甚至還建起了白浜海岸電車站。接下來的發展速度,簡直令三井這種孤僻成性的男人苦不堪言。

今天的海風,風速怕有五米吧。海風越過胸牆吹過來,胡亂地梳理著金田一耕助頭上那如麻雀窩一般的亂髮。他的裝束一如往日,上身是一件洗得發舊的白底藍花和服襯衣,腰間綁著一條皺皺巴巴的和服夏裙,腳上趿著一雙塑料拖鞋,原本是白色的日本布襪子,已經髒得接近深灰色。海風撲面,寬大的衣袖在風中劈啪作響。

人魚洞里現在空無一人。洞底那蔚藍色的海水幽靜如谷。這是一個無頂的洞窟,站在懸崖上海拔二十多米高的三井別墅,向下斜望,可以看到洞內。如果把望遠鏡的鏡頭對準洞內,則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裡面的一切。

洞里的面積,若是按榻榻米的大小來計算的話,大概有八張榻榻米的面積那麼大吧。懸崖在那裡縱向裂開,形成了這個洞窟。洞壁一面是懸岩突兀,一面卻又低矮如丘,海拔尚不足五米的高度。無形中,三井別墅的瞭望台,反倒成了俯瞰人魚洞的最佳位置。

太平洋洶湧的海浪,把洞口的岩石衝擊得如同鋸齒一般。這些鋸齒狀的岩石,猶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擋住了來自洞口外面的視野。此時此刻,洞外波濤翻滾,海浪拍打著那些鋸齒形狀的岩石群,捲起千萬朵如雪一般的浪花。而與此相反,洞內一片風平浪靜。這正是因為洞口的岩石,對海浪起到了抵擋的作用。

常常有一對對年輕的情侶,劃著小船,偷偷地溜進洞里幽會。由於洞口外面的視野被完全隔斷,所以,情侶們可以放心大膽地在幽暗的洞窟內,享受男歡女愛的快樂。尤其是,置身於隨波搖動的小船中做愛,那感覺該是別有一番滋味吧,那該是一種充滿了浪漫情調的情感宣洩吧。情侶們只顧在那兒進行花樣繁多的大膽表演,他們完全不知道,洞頂的懸崖上,有一雙獵奇的眼睛,正藉助於望遠鏡,在悄悄地注視著他們。他們不知道獵奇者偷看了他們出色的表演後,每每興奮得雙眼發亮。

金田一耕助調轉望遠鏡鏡頭,視線越過像屏風一樣,擁抱著人魚洞的懸崖,向遠處的白浜眺望。

白浜美如其名,海岸上,白色的沙灘泛著銀光。沙灘上,那一把把巨大的遮陽傘,像森林裡的蘑菇一樣,密密麻麻。遠遠望去,離此百米開外的沙灘上,那傘、那人,簡直密集得如同砂糖上的螞蟻一般。越靠近人魚洞,隱藏在海面下面的礁石越多,對游泳的人來說,離人魚洞越近就越危險。

極目遠眺,遠海上的快艇、摩托艇,宛如一個個在天邊飛速遊動的小黑點。火紅的太陽在海面上灑下萬道金光,映著火焰番熊熊翻滾的海浪。

「哈哈,三井先生,看來我的運氣不佳啊。」金田一耕助從望遠鏡鏡頭前回頭看著三井。三井正仰靠在帆布躺椅上,用麥桿吸管吸著果汁。

「怎麼啦?」

「因為獵奇的目標——那個洞窟裡面,現在竟空無一人。」

「空無一人?」三井略略欠起身體,「那不可能。應該有一條小船溜進去了。」

「一條小船?……」金田一耕助又將望遠鏡鏡頭,對準洞內搜索,依然沒有發現什麼小船的影子。

「咳,那怎麼可能呢……我剛才明明看見,有個女人仰卧在小船中,好像是在等人的樣子……」

三井從帆布躺椅中直起身來,踱到望遠鏡跟前。三井看上去有四十五、六歲,因為和金田一耕助是同學,所以他們的年舲,應該大致相仿吧。雖然他的兩鬢已經生出了稀疏的白髮,但此時只穿一條游泳褲的他,看上去體格健壯,胸寬體胖。他的肌膚白凈而細膩,彷彿永遠曬不黑似的。不知有多少女人,都悄悄羨慕他這一身白皮膚。所謂「冰肌」,大概莫過於此吧。他天生具有一種男性的魅力。

三井將雙眼緊貼在胸牆上的望遠鏡上,上下左右搜索了一會子。

「快看,還在那兒哩。懸崖的陰影把它遮住了,只看得見些許船邊。你來看看吧。」

三井從望遠鏡前讓開,金田一耕助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將眼睛貼了上去。

的確,懸崖的陰影外面,有一條小船的船頭,正在浪尖上輕輕搖動。船頭上,露著一雙赤裸的女人腳。以此推斷,可能是一個穿泳裝的女人,正仰卧在船上。因為小船被懸崖的暗影給遮住了,所以,船身和船尾通通看不到。

「船上只有一個女人嗎?」

「嗯,有可能。好像她要等的人沒有來。對了,你看,又有一條載著情侶的小船划過來了,你看不看?」

「算了,還是你看吧。那對情侶幹什麼啦?」

「哎呀,瞧我這記性。」三井回到剛才坐的帆布躺椅邊,打開旁邊的冰箱門,拿了一瓶冰涼的碳酸飲料出來。他啟開瓶蓋,把還冒著泡沫的汽水放在圓桌上,向著金田一耕助。

「怎麼樣,來一瓶吧?」三井把剛啟開的冰鎮汽水遞到金田一耕助的手上,又繼續撲向自己心愛的望遠鏡。

圓桌的上方是一把太陽傘,它把夏日裡射向它的毒太陽光,毫不留情地擋了回去。

「哎呀,剛才那條載著情侶、劃向洞口的小船,正要到洞里去呢。可是,他們想不到早有人捷足先登了,於是,他們只好裝出了一副毫不介意的樣子,將小船悄悄劃開。不,他們的小船現在還在洞口,看他們的神情,好像是依依不捨呢。哎呀,到洞里來做客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就算他們的表演,個個都足夠精彩,可若是一天到晚不停地看,我的眼睛也會造反嘍,哈哈哈哈!」

金田一耕助的嘴巴用麥稈吸管吸著飲料,耳朵聽著三井參吾那心裡美滋滋的解說,目光卻被圓桌面下方架子上一件奇特的東西吸引住了。

作為一位油畫家的三井參吾,曾經名動一時。但是,因為他天生就是個富翁,所以,他不需要靠買賣畫作來維持生活。他從父母那裡繼承了一筆巨額財產,不由他願不願意,就被並人了業餘美術家的行列。

他自去年痛失愛侶以來,精神和意志一直都在低谷中徘徊,迄今為止,他還沒有靜下心來,干過一件正兒八經的工作。雖然有個女兒,但遠在美國留學。他生活得隨意、懶散,就像一個真正的鰥夫那樣。他好像常常在茶樓酒肆、夜總會,還有花街柳巷等風月場所出沒,從那些墮落風塵的女人身上找快樂,但是,別人又很難抓到他的什麼把柄,他猾得如同一條狐狸的尾巴。

儘管亡妻的周年忌日,已在漸漸地從記憶中淡化,但他至今都沒有再婚的打算。金田一耕助他們擔心的,正是這一點。上初中的時候,三井曾是金田一耕助高一年的學長。

「順便問一下,三井先生,我總覺得桌底下,有一件怪怪的東西,那是什麼啊?」

「哈哈,到底還是沒有瞞過你這位大偵探啊。它是……」

三井從圓桌底下的架子上,抽出了一件東西,金田一耕助一見,不禁大吃一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