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入秦過函 過安庄,迷入魏仙源

公元前四七八年,伯陽先生遭劫難,出隱山,暫住渦北朋友家裡。

在此期間,想起著作被毀,又曾出現幾陣難受,舊病差點兒沒有複發。後來是他運用他那非同一般人的哲學家的頭腦細想一回,才算徹底想開了。

因大書成灰,使他痛下決心:要到那些能夠左右時局的大國去,大力傳播道家學說。他心裡說:「可恨的楚賊,你燒了我的著作,並沒割走我的舌頭。我還有一張嘴,我還得幾年不死,我還可以說,我還可以講,我還可以講到老死!我一定要叫這天道學說在普天底下傳下去!」

一天,他和朋友閑話之時,二人對當時的形勢進行了簡要的總結:

一、自陳國國君、苦縣縣正被楚軍殺死之後,陳國版圖已經歸楚,陳人已經成了楚國的亡國奴;

二、楚人打算將陳之舊官員全部撤掉,換上楚人。對撤去的官員要另眼看待。有的還要接受監視。和舊官員有過什麼關係者,不管是誰,日後皆不能予以器重;

三、此時吳國很是瘋狂,不僅忙於向齊爭霸,而且忙於向晉爭霸,向越爭霸。中原地區一些國家形勢很緊張,晉齊之間,齊魯之間,吳晉之間,吳越之間,吳楚之間,明爭暗鬥,互相角逐。大的戰鬥此伏彼起,小的戰鬥接連不斷;

四、函谷關以西的地面上,秦國的國君秦悼公正在集中精力修理國政,安定地界,發展生產,那裡局面比較安定。

伯陽先生打算離開家鄉,到外地講學。到哪裡去呢?針對當時局勢,根據本人情況,對自己今後的去向進行了認真的考慮。經過一天一夜深入細緻的思考之後,他給自己確定了最後的方案:騎青牛離鄉西行,過函谷居高臨下,遍撒天道善種,首要任務是直抵咸陽見秦悼公。

促使李伯陽先生下最後決心離鄉西行到秦國講學,因素較多,歸納起來,大約有七:

(一)楚已滅陳,陳人已成楚的亡國之奴。亡國奴不好當,亡國的滋味很不好受。要離開故土到外地去,不能去東部,因為東部一些國家余亂未息,去了也沒安身之處。此時西部較為安定,要去只有到西部去,只有去秦。

(二)他家兩處房屋皆被燒毀,連個窩都沒有了,書也被毀了,在這裡再也無法蹲下去了,即使硬是蹲下去,也再沒有一絲一毫的人生樂趣了。不能蹲,只有走。樹挪死,人挪活,換換環境,可以有敝向新。外出講學,給自己規定新的任務,可以使自己的精神向新的任務轉移。精神上的生命不停止,老樹新花,可以給將要毀掉的生命帶來新的生機。給自己規定新任務不能脫離他的人生之目的,當然這任務只能是講學,而不能是什麼別的。講學之地,秦國較為合適,他要外出,當然只能是離鄉去秦。

(三)對楚懷有憎恨的情緒。楚兵使他多年心血付之一炬,而且由此引起梅嬴失蹤,確實使他痛恨。至於說他這個崇尚天道的哲學家對人塵之上的不平之事已經無恨(有一則神話傳說,說他被封到第三十三層的離恨天),那是不盡然的。說他極為大度,幾乎大度到對一切都不計較,那是真的,說他對人間的不平之事都已完全無恨,那是不合實際的。他看到楚國懼怕吳越,楚往東部發展的慾望已經沒有,滅陳之後,它的慾望是往西北推進。如若楚國佔據了函谷關以西的地方,將來有再次稱霸諸侯之可能。秦從西方發展起來,是楚往西推進的最大障礙。東南有吳越,西北有富秦,楚國腹背受敵,可成夾滅之勢。他希望他的去秦講學能給秦國帶來越立越穩之福音。

(四)將希望寄託於秦。他看到,秦處函谷以西寶地,土地肥沃,資源富庶,西無後顧之憂,東有險關可憑,進可攻,退可守,人心在安定,生產在發展,將來有得天下之勢。他的大書雖毀,可以將書中學說在此廣為流傳。在秦流傳,如若秦得天下,等於在天下流傳。得天下者,欲要天下長久,莫過於以德治天下。在秦講學,使道德在秦紮根,將來是秦人之福,也是天下人之福。

(五)他想到:函谷以東之國在一個長時間內將無安定之日,而且這些國家只顧忙於考慮如何贏得戰爭的勝利,對他的天道、人德之說,根本聽不進去;函谷以西,相對平和,天、地、人,諸方面因素都利於他講學傳道。

(六)他喜愛自然,喜愛自然之美好靈魂——自然界中的幽美風景。心想,人是來自自然,也必要歸復自然。「既然大自然是要我帶著美好的心境到人世上來,我走時也要到美好的自然之中去。秦有奇山秀水,幽谷密林。在秦若能將我學說順利傳播下去,將來我當落葉歸根,返回故土;若要不能隨我心愿,我就找一處最美的自然境界,隱居起來,成為一個真正的隱君子,進篤靜,入極虛,化到大自然的魂魄之中去。」

(七)不知為什麼,他總似乎在幻覺著梅嬴是去正西了。他似乎覺得,他往西部行走,往秦國方向行走,路上可以有一線希望碰上梅嬴。他想梅嬴,很想能在這西邊一個什麼地方看到梅嬴。越是想看到梅嬴,越是急著要到秦國去。

近些天來,伯陽先生總在默默地做著去秦講學的準備。他跑到徐慎鮮家,說,他要到這西邊很遠的地方去講學,去一段時間還回來,想收徐甲為牽牛的書童不知徐慎鮮這個當爺的以及徐甲父母和徐甲本人是否願意。徐慎鮮說:「小甲的父母已因暴病身亡,如今小甲是跟著我生活,七年前我說過叫他給你當書童,如今你正式提出,我很高興。到外邊去見識見識,跟著你去長長本領,這比啥都好。只要小甲願意去就齊了。」一問徐甲,徐甲很高興。這個年已一十六歲的孩子,一心要跟他李爺到外邊去。他主動把伯陽先生的青牛牽來,又是刷毛,又是整鞍韉,恨不得立即就走。

伯陽先生安排他的朋友,說,他要到西邊秦國等地前去講學,請他以後告知回來探家的兒子,就說他到外地去,以後還回來;萬一有特殊情況他回不來的話,要叫他別忘了按時到祖母(包括祖父)墳上去祭念。

伯陽先生默默地到母親墳上去告別的時候,路上碰到庚桑楚。「老師,聽說您要外出是真的嗎?」「是的。」「我去送您。」「不,不讓你送。」「不中,我一定要送!我不放心。我至少要護送您出了陳國國境。」

一切準備停當,伯陽先生就要正式向家鄉告別了。故土難離,是人之常情,挨臨走的時候,他站在曲仁里的故宅上,面對被火燒過的「屋子」看了好大一會兒,眼裡還流出兩行惜別的淚水呢。

公元前四七八年夏日的一天,綠野莽莽,萬里明陽,老聃先生(外地人稱他老聃、老子,因而這裡筆者也再改稱呼)騎青牛,穿一身最不顯眼的,原來是黑藍色的,現在褪色褪得十分破舊的衣裙,有十六歲的徐甲牽牛,有三十多歲的弟子庚桑楚背著包袱在一邊護送陪同,開始了西行。

陽光明亮,綠野莽莽,一頭善知人性的肥壯青牛亮起眼睛,十分精神地馱著一位大哲往西走著,向著略略西北的方向走著。

此時老聃先生已經九十三歲,胖大而秀氣的臉盤飽滿豐彩,兩個顴骨之下各有幾條明顯的皺印,除這皺印以及眼泡上的幾條微皺之外,其餘地方無不光潤富豐。他的牙齒已經不存,由於這原因,使得上嘴唇那裡有點略往裡吸,也是由於這原因,以致使他的圓圓的疙瘩鼻子的鼻頭牽得有點下勾。他的目光和善而精明,以致和善得使人看不出那裡的精明。他那秀美的雪白鬍須比十年前又加長了四寸,此時鬍梢兒已經超過心口。修長的白眉彎彎地拖向鬢角,大致看去,彷彿兩彎一頭帶尖的白色月牙。他的頭髮此時已經出現大的扒頂,從頭頂往後披散下去的白髮足有半尺多長。頭頂上那撮又細又絨的短髮,迎風彈動。飄灑自如,活脫脫的宛如潔白雀冠。此時他的新衣裳是在桑楚挎著的包袱里,他身上穿的破衣是他特意才換上去的。

牛前的庚桑楚,藍衣藍裙,頭頂藍白扎帕,步子邁得既穩又健。頭裡牽牛開路的小徐甲更有他的一番風彩,他是一個既象青年又象少年的半大孩兒,長圓型的臉盤兒嫩白紅潤。秀眉黑眼,高高的鼻樑,紅紅的嘴口,略翹的嘴角。黑頭髮下用藍色綢帶兒拴起,頭頂上鼓起一個低低的髮髻,髮髻之上還另外地高出兩個短短的牛角。前額上散下一點兒劉海,後腦勺上散下一縷短髮。寬鬆的藍布長衫,用黑布鑲著領邊。藍衫底下露出半尺紅紅的褲腿。腳上穿一雙麻繩編擰的齊頭便鞋。右肩上扛著老聃先生的龍頭拐棍。拐棍上用粉紅絲綢帶兒系著個金黃色的亞腰葫蘆。

日頭轉向正南方向,他們繼續往西走著,往略略西北的方向走著;日頭已經平西,他們仍然繼續往西走著,往略略西北的方向走著。

老聃先生把那段隱去的歷史永遠地拋在腦後,離它越遠,越能減少他心頭的痛苦。

傍晚,西天邊扯起一縷菊紅色的落霞。此時他們已經走了六十六里。飢要餐,渴要飲,曉要行,夜要住。不等太陽落下,就應該找好投宿之處。

這裡村莊很稀,再往前走,恐怕走到天黑也不一定再能碰上村子。於是就決定在這裡找個村莊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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