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無意升員 黃金怪案

新縣正燕普上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放出那位坐牢的看守和被關在小屋裡的李老聃。他異常高興地在廳堂之中接見了老聃先生,誠敬誠愛地把他待為上賓。他滿面春風地看著老聃說:「先生之超乎常人之事,俺燕普略知一二。您說『樂極生悲,否極泰來』,蜎淵不信,結果以身試言;您說『變是規律,誰也無法抗拒』,敫戕不服,結果以身殉律。人說您是仙人下凡,不知先生您自己以為如何?」

老聃先生忙解釋說:「卑人並非超人,實在並非超人;用『仙人』之說美言卑人,更使卑人愧羞。『樂悲否泰,物變必然』之說,可能確實是個規律,那不過是因為卑人對這些方面常常留細才有幸猜中。既是規律,那就免不了在所有的人事之中都是那樣表現,不過有的表現得明顯,有的表現得不明顯。以上我所經過的兩個明顯一些的表現,之所以應了卑人的拙論,那不過是一種巧合。天下巧合甚多,這不足為奇,卑人實在並無高明,實在並無高明。」

燕普又問老聃:「敫戕又私又惡,並且又對您進行侮害,他自作自受,罪有應得。聽說先生對他的可悲下場也曾表示同情,這是為什麼?」

老聃先生說:「我惋惜他的可悲下場,不同情他的罪過,敫戕私惡,下場不好,罪有應得。然而,卑人一不希望他又私又惡,二不希望他有難有災,這是我的矛盾心情。他作惡,自作自受,這點歸他;我不失自己的悲慈,這個歸我。慈悲之心,既要施之於民,也要施之於官,既要施之於善者,也要施之於惡人。」

「大慈大悲,大慈大悲!好一個不同尋常的老聃先生!」燕普噙著眼淚,心悅誠服地笑了。

老聃先生臨走之時,燕普縣正再三挽留,想請他留在縣衙,當個助手;為了回家繼續研究學問,老聃再三推辭,不願留下。事不可勉強,志不可加予,燕普無奈,只好戀戀不捨地讓先生回鄉。

緊接著,燕普一連兩次親往曲仁里村恭請老聃出任縣衙書吏(相當於後來縣長的私人秘書),老聃先生都做了委婉而堅決的推辭。文子「私下笑謂燕普曰」:「先生有著他自己不可動搖的想法,他這樣的人,恐怕您再請十次,也不會出任。」

一次恭請不就任;二次恭請不出山;三次恭請還會有嗎?

春秋時期,苦縣有個與外地不同的最大特點,那就是,每逢前任縣正去職,後任縣正就位的時候,社會上的地痞無賴,土匪盜賊,總要對新太爺進行試探,他們或真真假假,或以假充真,製造出一兩起最難判決的官司讓新的縣正進行審理。如果這位新縣正能把官司處理得合情合理、乾淨利索、公道恰當,使人不得不誠服,就說明他能壓住陣腳,有本領治好苦縣,這樣以來,那些壞人總要懾於新太爺的能力而銷聲匿跡,整個苦縣縣境也因而平和安泰,百姓也因而能夠過上安頓的日子;如果這位縣正把官司處理得一塌糊塗,人心不服,他們總要欺這新來的太爺是個大蠢才,窩囊廢,這樣一來,苦縣縣境就會出現壞得不可收拾的局面,流氓霸道,無賴橫行,土匪猖獗,盜賊四起,案件多如牛毛,黎民百姓,人心惶惶,就連雞犬也無法得到安寧。接下去,筆者要敘述的故事,它的情節的與眾不同,就是受苦縣的社會特點的催促而發展出來的。

公元前五二一年綠色盛夏的一個上午,一輛樣式講究的馬車從正南方向向苦縣縣衙駛來。馬車駛進縣府大院,一位風度超俗的老人從上面跳下。老人年近八十,精神矍鑠,烏衣白裙,腳穿高底緞鞋,頭戴紫金髮束,一副與世有隙的稀人模樣。老人下車之後,一聲不響,一個人邁著輕緩的步子,走進縣正廳堂,然後轉身,掀起竹簾,從東山牆那道小門進入暗間的卧室。

與此同時,從苦縣縣衙到曲仁里村去請老聃先生的班頭張瑀也已掀開竹簾走進他家的屋門。

老聃先生正在伏案攻讀,見一位簡衣便服的中年漢子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然到來,心中感到驚異,不自知地愣了一下。

「卑人姓張名瑀,是咱苦縣縣正燕太爺手下的一名班頭,此次未經允許,前來貴府打擾,是有火急要事須向先生告知。」張班頭說到這裡,沒等老聃打座,自動在他的卧鋪床頭坐了下來。

「火急要事?」李老聃吃驚地睜大了雙眼,「什麼要事?請班頭快對卑人說知。」他本要十分熱情地接待這位尊貴的來客,但因事情緊急,連客套和寒暄的話語都沒顧得上說,就開始打問起了事情的原委。

張班頭說:「太爺因接到一件特別棘手的黃金官司,無法處置,一籌莫展,幾乎想要辭職返家。小人因想起先生的聲望和學識,想起先生系太爺的友好,所以特來告知先生,請先生給拿個主意,指點一二。先生若能助太爺半膀之力,理好此案,那將是太爺之幸甚,苦縣百姓之幸甚。」接下去,他把這場黃金官司的前因後由細細地向老聃先生作了敘述。

城南五里,有個小丘庄。小丘庄有一對兄弟,哥哥丘盆,弟弟丘罐,二人都是有名的流氓無賴。他們不僅是有名的流氓,而且是有名的亡命之徒。他們和強盜、土匪,暗暗結成同夥,為了同夥的利益,他們可以連臉色都不寒上一寒的活活賣命。他們所服氣的人,強盜、土匪都得服氣,有人暗暗把他們稱之為「義氣流氓」;他們在他們不服氣的人的面前如果吃了什麼虧,他們的同夥會拚死命地替他們報復。這一對無賴兄弟,在爹娘死後,分東、西兩院居住,他們兩家只隔一道牆頭。也巧,在這道牆頭的正中,也就是在兩家相鄰的那道界線的正中,不偏不倚地長著一棵歸兩家所有的大樹。他們弟兄二人在出樹時,在樹根底下的界線上掘出一錠黃澄澄的金子。老大丘盆說是他先看見的,他先掘出來的,金子應該歸他;老二丘罐說是他先看見的,他先掘出來的,金子應該歸他。二人爭執不下,互不相讓,打官司上了苦縣縣衙。新縣正燕普受理了他們的黃金官司,沒想到自己是接受了一個十分扎手的難題。燕縣正把黃金判給老大,老二說他判得很不公平,十分不服;他又把黃金改判給老二,老大說他判得很不合理,十分不服。燕縣正無奈,就把金錠判給他們二人各人一半。他們仍不服氣。燕太爺一眼看出他們是在設置假案,故意取鬧。對於這一點,他們死不認賬。太爺想用強力壓服,他們同時高喊,「不合情理的強力壓服,越壓越不服,大不了破上一條血命,我們身後自然會有人替我們報仇!」太爺拒絕受理此案,讓人把他們轟出公堂。可是剛轟出去,他們又跑上來,躺在公案桌前的地上,賴著不走,嘴裡罵著:「當官不給民作主,不如回家喂牲口,連這個小小官司都問不好,真是白吃國家的俸祿,坐不住苦縣就別坐,幹不了這個縣官不如乾脆不幹,沒能力把這場官司問得使我們佩服,不如乾脆快快下台,從這裡請出去!」聲言,這場官司姓燕的不問就是不中;問不好也不中。「看來他們是想糾集同夥,大鬧公堂,讓人們都知道新來的太爺燕普的無能。燕太爺心地十分慈善,是個很好的好人,可是因為他心慈手軟,居弱居柔,所以也就顯得無能,面對這十分扎手的『黃金案件』,燕太爺騎虎難下,進退維谷,感到十分為難,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之下,只好打算辭職回家。城裡百姓私下裡議論,有的說,『善良人治理不了國家,掌握不了政權,只有惡人才能壓住陣腳,使天下太平,看來,自古以來,只有惡天下,沒有善天下』;有的說,『咱苦縣來個兇惡的太爺,咱們受盡他的欺壓,生活象牛馬一樣痛苦,換了個好心的太爺,又治服不了壞人,咱們還是過不上安生的日子,看來,啥時候也沒咱老百姓彈的杏胡兒!』面對這種情況,燕太爺六神無主,深感惡人當官易,善人當官難!」張瑀說到這裡,看著低頭傾聽的李老聃,把話停了一下,那張機靈的「國」字大臉上先自顯出為難的神色,見老聃還在一聲不響地等他往下敘述,就接敘著往下說道,「在進退兩難的情況之下,太爺曾一度想到先生,有心請先生半臂相助,又不敢啟唇,因為考慮到先生志在研做學問,從來不願涉足官家政事,鑒於前兩次太爺親自恭請先生出任書吏,先生皆不願出山,如若這次親來恭請先生相助,恐怕……在太爺十分為難之際,小人就自作主張,偷偷前來告知。我想,憑著先生的聲望和智慧,先生若能到縣衙去上一趟,恐怕丘盆丘罐他們那群流氓無賴嚇也會被嚇退的。不知先生您該當作何想法?」

老聃先生聽他說到這裡,對於「黃金案件的情由」已經完全明白。他深深地為燕普縣正著急,對於這位對他有恩的新太爺的困難處境深感同情,但是他深知這是一件十分扎手的官司,一時沒作直面回答。他一手按著花發,低著頭,一聲不響,心想,「這場官司,看起來一半子兒戲,是件小事,實際上事關重大。丘盆丘罐,身後站著一群歹人,聽說他們還和當官的有著什麼拐彎親戚。我如若涉足,弄不好有賠命的危險,可是,我如若對此事袖手旁觀,不管不問,聽任盆罐他們把一個禮賢下士的善良官員活活難倒,讓他們囂張塵上,使苦縣百姓家無寧日,多災多難,又實在是良心不忍。我是苦縣人,生不能對苦縣百姓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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