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真善青年 生死線上

天黑以後,李耳他們一群人在靠河村上住了下來。

這是一個北靠渦河,東西狹長的村莊。莊上幾十戶人家聽說匪兵將要到來,在天黑之前早已逃光。整個村莊上住滿了從各處匯來的土匪隊伍,連欒豹直接率領的土匪老營也扎到這裡來了。李耳他們所住的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大院子。這裡有東廂房,西廂房,坐北朝南的後堂樓。堂樓東山牆外,是一間做廚房用的小草屋;西山牆外,是一個長著幾棵小樹的柴禾園。照著堂樓門口當院里長著一棵枝杈剛硬的老棗樹。此時,堂樓、東、西廂房,都已住滿了人。

東廂房裡。兩隻破碗里盛著獸油,粗大的麻捻,紅黃色的火頭催著黑煙。李耳等一長串十七個「狩獲」,和另外幾串繩上的「狩獲」們,一個個背靠著牆,坐在陰冷的牆根子上。勾著頭,睜著眼,一聲不響。一個手持棍棒的黑色匪徒,在他們面前走來走去。他不准他們睡覺,不准他們擠眼。這叫做熬「狩獲」。他要把他們熬得七死八活,完全失去逃跑的能力,要叫他們在難熬難撐的情況下趕緊給家裡捎信,叫他們快快拿銀,來把他們領走。一個名叫狗孩的年輕人,困得實在難以支持,剛一栽嘴,被那匪徒照頭打了一棍,只聽「梆」的一聲,鮮血流了一臉。

此時,堂樓門口,有個上了歲數的匪徒,把一面寫有「吳」字的旗子用一木棍插好,別在門頭上面。今日他們派人和吳國軍隊去取聯繫,經許可,他們已被編入吳國軍隊的雜牌軍。他們準備從明日開始,正式打出吳國軍隊的旗號。他們打著吳軍的旗號去當土匪,正可體現在此多事春秋兵匪一家的道理。這個時期,不管是楚國,不管是吳國,不管是晉國,也不管是秦國,哪個國家的軍隊都免不了燒殺搶掠,姦淫婦女,就連號稱正義之師的齊軍也無不如此,真乃人心邪惡,沒有多少好東西!

一個光脊樑漢子,被兩個兇惡的匪徒從後堂樓里推出。三支火把把整個院子照得通明。

「晾狩獲啦!」一聲駭人的喊叫,三個屋子裡「狩獲」們在黑色「軍爺」們的監督下,從三個屋子門口魚貫而出。他們分別排成「一」字,分別在東、西屋,後堂樓的前牆根上蹲好。

光脊樑漢子被一匪徒推推搡搡著往當院走。只見他雙臂背起,被一條長長的麻繩緊緊的綁著,披頭散髮,滿臉血污,上身一絲不掛,下身穿一件爛得嚇人的燈籠花褲。匪徒們推著他往一棵大棗樹底下走。他不敢反抗,但心裡很不情願。其中之一的一個壯大匪徒,用一隻手摳著他的脖子,狠著勁,猛地一推,把他推得栽到地上,弄得他鼻口出血。壯大匪徒很快地抓住他的頭髮,把他從地上拽起,推到棗樹底下。他們把長繩從一股粗大的棗樹股上甩過去,抓起長繩的一頭,咬著牙硬往上拽。光脊樑漢子離地而起。他雙腿蹬空,被越拽越高,直到挨著那老樹股子才停在那裡。天寒地凍,雪花半天一個地落著,嗖嗖的北風象尖利的刀子,劃破他的皮,割進他的肉,扎進他的手指,穿進他一顆流著鮮血的心。他渾身哆嗦,嘴裡發出難以忍受的痛苦的聲音。

一個匪徒大聲說:「誰不快快叫家裡拿銀來回,就叫他好好嘗嘗這個味道!」

天氣奇冷,北風越刮越緊,吊在樹上的光脊樑漢子,起先是雙腿動著,嘴裡發出聲音,後來是渾身蹴成一個硬硬的蛋蛋,進入了麻木的半昏死狀態,一點聲音也沒有。那個壯大的匪徒,看到這種情況,掂一個大腿粗的木棍,走到棗樹底下,照著他的腰窩,拚命地搗了一下:「你還裝死啦!」「啊呀——我的娘!」光脊樑漢子慘叫一聲,真的昏死過去了。

「哈哈哈哈!」匪徒們開心地一齊狂笑了。

蹲在牆根上的「狩獲」們,先是毛骨悚然,後是頭暈眼黑,提到喉嚨眼上的一顆顆跳動著的心也被打碎了。李耳的心哆嗦得不做主兒,他不敢抬頭往棗樹上看。他是個有膽量的人,他不是不敢看,而是不忍心看。他的一顆善心流血了,他想:「人為啥這樣惡?這不比野獸還惡嗎?難道說,天下最兇惡,最殘忍的動物就是人嗎?人哪,太壞了,太缺乏善心了,我要建立善的學說,要建立善的學說!這一回我要是死了,一切皆休,啥話也不再說;如若生還,要大聲呼喚善良,要建立善良的學說,要大聲的呼喚善良!大聲的呼喚善良!」

匪徒們見那吊著的漢子一聲不響,認為他確乎是真的死了,就把他從棗樹股上謝下來。漢子渾身麻木,雙腿再也不能伸直。摸摸胸口,僅有微弱的跳動。他們架起他,拉拉著,往堂樓里走去了。

一個漢子剛被拉回,另一個光脊漢子又從西屋被拖出來了。……

正當善良的人們用極大的力量忍受人給人製造的極大痛苦的時候,堂樓里幾個專給善良者製造痛苦的惡人正在盡情地享受人們用極為痛苦的代價製造出來的極大「歡樂」。野獸是靠食別類動植物而生存的,人(惡人)是靠謀同類善良者財,害同類善良者命而生存的。人(惡人),是用別人的大苦而叫自己享受「大福」的。

堂樓里。靠後牆的一張黑紫色的仙人桌上,放著兩個大大的銅盆,盆里盛滿狗油,從狗油里露出頭來的兩個象火把一般粗細的油捻上,挑著兩團大火。這裡黑煙繚繞,光波晃動。八仙桌旁放有兩把刻有大壽桃的黑木大椅。東邊的大椅上坐著一個兇險的大漢。此人大高個子,古銅色方形大臉,高鼻子,大嘴巴,兩隻惡狠狠的眼睛裡,閃著叫人難以捉摸的寒星,又粗又重的卧蠶眉,眉毛尖子兇狠地往上這麼一挑。下穿黑毛獸皮大褲,腳蹬毛朝里的白色高腰皮靴;上身,穿一件黃毛黑花的豹皮褂子;頭上戴一頂醬色狼皮疙瘩頭帽;肩上披一個猩紅色的絲綢大披肩;腰裡掛著一柄陰光閃閃的殺人寶刀。此人就是大吳軍陣地支隊大頭領,大土匪頭子欒豹。

四個拿槍帶刀的黑衣衛士,分開左右,站在他的兩邊。

這土匪頭子欒豹,今晚又喜又怒,喜的是今日與吳軍取得了聯繫,怒的是在西南一帶遇陳兵,遭到了慘敗。今晚他要獨自痛飲,狂吃暴喝,來個慶喜壓憂。他已吩咐廚子準備好了他特意安排的酒肉。

大廚司魏山用銅盆端來了熱菜,用銅壺掂來了熱酒。他把冒著熱氣的大菜放在仙人桌上,掂起銅壺往小黑碗里倒滿一碗熱酒,然後小心翼翼地退去。

欒豹舉碗喝了一碗熱酒,用手拿起一隻狗腿,歪頭咧嘴地啃了起來。啃了一陣,猛然想起什麼,就隨手拽下幾隻雞腿,遞給衛士。四衛士恭敬地用雙手接下,也學著他的樣子歪頭去啃。欒豹興勁乍起,伸手端起小黑碗,把大半碗熱酒一飲而盡,然後紅著眼,伸手抓起一塊經他特意安排而做熟的人心,送到嘴裡,狠著牙咬下一塊,歪頭嚼了起來。當他把這口肉咽下肚子之後,嚇人的一笑,自言自語地說:「嘿嘿,還怪香哩。」

當他喝酒喝到興緻大起的時候,眯縫著眼,抽身站起,幾步邁到門口,隨便地往門外問道:「狩獲晾完了吧?」

「晾完了!」一個匪徒大聲地向他稟報說。

欒豹又說:「今晚是吉慶日,從繩的一頭挨著砍幾個,祭祭旗。」說罷,又回到屋裡,和衛士們一起狂飲大嚼起來。

「我來砍!」站在大棗樹底下的殺人魔王熊魁自報勇武地說著,從腰裡摘下他的帶血的齊頭白刀。這熊魁就是那個在凍野上曾經說出要叫陶煥再活半天的傢伙。這傢伙紅著一雙殺人成性的環眼,舉刀走到東屋前牆根上,在李耳所在的那串「狩獲」的南頭,伸把揪起一個細長的青年,「呲啦」一聲,把他肩頭上的破襖割掉一塊,將他拉到一旁,手起刀落,只聽「呲啦」一聲,一顆青春的頭顱滾落在地。暗紅色的鮮血滋了老遠。「狩獲」們嚇得心驚膽顫,面色如土。

第二個被割爛肩上破襖,從人串上拉出來的是一個瘦弱的矮個老頭。熊魁象掂小雞子一般,把他掂到院子當中,「呲啦」一刀,小老頭死於非命。

第三個被割爛肩上破襖的又是一個青年。當熊魁抓著這青年往外拽扯的時候,特意擰著頭翻眼看看相隔不到十人的李耳和陶煥,好象是說:「你們還能再活多長時間嗎?」事到臨頭,李耳已經忘了害怕了,他小聲向悄悄向他走來的廚司魏山說:「請讓人對我叔父說,我砍靠河村了。」

廚司魏山見李耳處在岌岌可危的生死關頭,萬分擔憂,一顆心提到喉嚨眼兒上。他回到廚房,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得圓圈子走動,好象熱鍋上的螞蟻。這魏山,家住張村,是和李耳相距不到五里的同鄉。他心靈手巧,精明能幹,做得一手好飯菜,是上上的好廚師。他被土匪抓來之後,自報自己有廚上的極好的本領;匪首讓他親做飯菜,以實地檢驗;他做出的極好的飯菜,匪首們吃了,十分中意,就對他進行匪性訓練,然後委以廚房重任,直至對他深信不疑。他認識李耳,深知李耳的為人。李耳十一歲時曾拿著蒸饃追過他的討飯的半傻子哥哥魏海,是他用一顆善良的同情心,追趕好幾里路,把四個暄騰騰的白蒸饃親手遞給一個在飢餓和死亡線上掙扎的可憐的小乞丐;他二十六歲時,曾救過他的父親魏之德,是他親自把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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