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遊園驚魂

我從沒有見過如此大的雪,一片一片,撲簌簌地往身上黏著。忽而抬頭,一瓣白朵兒往眼睫上軟軟欺來,輾轉纏綿,覆上、黏住我的眼睫,眼帘一垂,刷刷地抖落些盈盈晶紛。

我忽而就笑了,原來那不是雪,是大片大片的梨花墜下,香洌洌的如雪欺來,一大片一大片,撲簌簌直下,我從不曾想過,天會下起盈盈素素的梨花。

那是我初次遊園的記憶,烙刻心底、眼底,全是撲簌簌的一片白。後來有人和我說,那是六月的雪,瓊白妖嬈得帶了怨氣。

是的,怨氣!

那是白梨園,那裡還住了一家戲班子,常演的戲是《倩女離魂》。因那裡是一處十分寬敞的迴廊亭,廊下有小道迂迴,觀眾可在小道上看戲,所以戲台往往是搭在亭里的。久了,梨魂亭便等於是戲台,戲台便是梨魂亭。

我是大一新生,因這裡是著名的工科大學,所以我用了十二分的努力才考進這所江儒理工大學。我讀的是建築系,也是這所大學的重點專業。我很喜歡蘇州園林式的建築格局,也在用心學習,希望將來能設計出中國風的建築出來。對了,我姓白,叫白梨兒。

穿過白瓊琉璃一般的白梨園,繞了重重彎彎,仍見不到女生宿舍,一時急了,便逮著一個匆忙趕路的女生,問道:「學姐,我是大一新生,不知道遊園廊在哪裡?」

遊園廊便是我住的那棟公寓,因為這是一所位處江南的大學,所以校園是蘇州園林式的規劃格局,處處是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曲徑通幽,但小徑多了便易迷路。為了營造出特屬江南的詩情畫意,園內一切建築的名稱都極雅。

那女生也沒在意,隨意指了指北邊的白色琉璃頂:「那邊就是。」我不禁嘀咕:「那邊原來不是荷塘嗎?」

女生一笑:「原來你認識路啊。」看得出她是個活潑的女孩子。我不喜熱鬧,淡道:「小時曾在白梨園住過一段時間。」

「呀,那柳園鬼事你不是也知道……」突然,女生就掩了嘴不說了,我疑惑地看向她,只見一絲恐懼從她眼底里蔓延開來。「鬼事?」我茫然地搖了搖頭。她一松,笑著說:「沒什麼,我也是瞎說的。」於是她沒再提那個話題。我拿起地圖看了看,不覺蹙眉:「遊園廊A棟到底在哪裡,路程圖七彎八拐的。」

「A……A棟?」她的小心翼翼、防備、謹慎全收進了我眼底。「怎麼了?」我遲疑著問了出來。她終是暖暖一笑,道:「還是我帶你去吧。那裡挺偏遠的。」我忙頷首道謝。

A棟和遊園廊區的其他幾座公寓是不同的,沿著小徑走,重重複復地繞過老樹昏鴉,繞過洞簫山月,終是到了一片湘妃竹林前。到了竹林,只見裡面一派幽深,竹篁蕭瑟,竟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味道。往右邊望去,便能看見對岸白頂的遊園廊,但小河的這一邊,就獨獨一座A棟,置於幽深深的竹篁後,如被拋棄的一片廢墟。

走近看了,才發現這種竹子十分特別,竹身上滲出一顆一顆的淚珠,流也流不完,凝結住了,便只剩了哀怨,誰也瞧不明白,那是誰的眼淚,又是誰的心傷。風一過,片片狹長的竹葉如發出了簌簌的低泣,哀怨離殤,站得久了,聽得久了,只覺很冷。「別細聽,快走。」女生掩不住驚恐,拉了我速速跑進林子里。

本來大好的晴光,在這裡仿若被竹露凝住了,一切都似籠在了迷霧一般。身子突然一震,一種被盯視的感覺從背後慢慢地攀爬,爬至肩胛,悉悉索索地往脖子上輕擰。我再也忍不住,猛地回頭,一個黑影從身後的竹叢里閃過。這裡明明漏不進絲縷陽光,明明連時間也似被凍住了,但我為何能看見附在竹叢上的,隱隱約約的晶瑩淚光?

湘妃竹本就有一段典故,附在竹身上,所凝結的不過是女子的幽怨,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成為典範,誰又能理解她倆背後的心傷。一切都不過爾爾罷了。只是這樣的氣氛下,層層籠罩下的終究是壓抑、宣洩不了的一種怪異心情。

「我叫黃小可。」那女生似是為了打破這種沉抑的氣氛,偏了偏頭笑著對我說。「小可姐,我叫白梨兒。」我答得有些漫不經心,因為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不遠處那一個木樁做的凳具上,木樁旁還有個石桌。只因木樁和石桌前被一排疏朗的竹樹擋著,所以看不大清。

順著我的視線看去,黃小可臉色又是一變,乾咳了聲,只聽她說道:「我們還是快些過去吧。前面不遠處就是A棟了。」剛迴轉身,我便聽到了一聲嘆息,飄忽不定地傳進耳里。我急於轉身,肩膀卻被小可扳住了:「別看,」她頓了頓,便拉我前行,「你聽見什麼了?」我沒有答話,只是眼角的餘光,已然瞄到了倚在石桌上的一個黃色人影。淡淡的,隱於墨綠深黛的婆娑竹葉里,光影疏淡,再想瞧,便不見了。

我被小可拉著走出了詭異的竹林,一棟漆黑的樓房便立於跟前。樓頂有黑色詹檐飛出,脊坡式屋頂,前後六面相連接,頗有幾分廡殿式結構的感覺,使得四層樓為一棟的樓房顯得頗為大氣壯觀,有了些莊嚴肅穆的味道。只是連六面的屋頂用瓦皆是黑色,層層疊疊,使人分外壓抑。

最奇處,竟是連樓房大門皆漆以黑色,在建築風水裡是犯了大忌的。前人古卷《曹氏訓》有記載:「中山王為宮室,漆其門,夜夜聞女子冤哭。後遭祝融,宮人猝死者眾。」

是的,我略懂些風水皮毛。因為建築系開有一門偏課,就是建築風水學。不是什麼迷信的東西,不過是建築學裡一些約定俗成的經驗罷了。就如故宮裡的藏書閣會用黑色琉璃瓦,因為黑為水,杜絕走水,不引祝融。但這裡只是女生公寓,為何要砌黑磚黑瓦?

「這裡曾遭火災?」我一時心急,便脫口而出。小可神色頗為古怪,只看了我一眼,剛要回答,便聽到一聲粗噶的喝罵:「別在這磨磨蹭蹭的,快領出入證,別處公寓樓的人一律不許進內。」原來是守門的阿姨。

小可好意道:「快進去吧。我是大三的,就住遊園廊3號樓201,有事可來找我。」說完便先行離去。

我領了出入證,剛想上樓,便被阿姨叫住,她頗為不屑地瞧了我一眼,手看似無意地拍響了書桌:「別和黃小可那神神道道的人來往,對你沒好處。」我本心性寡淡,也就頷首斂目聽了她教訓。我知道這種阿姨最喜歡教訓人,而乖巧地聆聽,她們便會放行了。果然她很滿意我的乖巧安靜,揮了揮手,說去吧。

「晚上9點前一定得回到宿舍,10點一定得熄燈睡覺。」她忽然丟下了一句話。我略一蹙眉,目光在她臉上淺淺掠過,只覺她的笑容十分古怪。

我是住在409室的,是靠在最里的房間,那處房間背對後山脊背,十分荒蕪,終年照不到陽光,連穿堂風也特別地猛,即使是在9月,也覺風帶秋寒。就這樣,我便安頓下來了。

住在409的有四位女生,分別是外語、中文、建築和心理學系的。而這些是性格最為活潑調皮的小蛐蛐告訴我的。小蛐蛐叫藍青,心理學系的,她是個話癆,所以得名小蛐蛐。她的自我介紹最為有趣,先是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接著哀哀道:「哎,學了這個專業,只怕以後你們得叫我青姑娘了。」寡淡如我,聽了也忍不住笑了:「不是藍醫生嗎?」她閃了閃大眼睛,依舊哀怨:「那些女心理醫生,哪個不是像老姑婆似的。」我努力抿了抿唇,終是忍住了笑意:「哦,原來是『密實姑娘假正經』那種青姑娘。」小蛐蛐一聽,鼓起可愛的腮幫子便要來敲我,我們就這樣成了朋友。

「梨兒,你真要多笑笑,你看你一笑多漂亮啊。」小蛐蛐是個自來熟,十分自然地伸出手來摸我臉頰,輕輕地點了點我的唇邊,「你看,小酒窩多漂亮呀。」我一窘,忙低下了頭,從來沒有人如此贊過我。

不想只這一句話,便引來了另外兩個女孩子的注意。她們分別是中文系和外語系的系花,模樣兒十分標緻出眾。尤其是外語系的唐棠梨,人如其名,嬌艷得如初春盛夏的棠梨,十分驚艷。我看出了她眼中的不屑,也只是一笑了之。

許是我的漫不經心,引來了唐棠梨「嗤」的一聲不屑。小蛐蛐看不慣唐棠梨自恃美貌看不起人,口出嘲諷:「梨兒,你稍加打扮一定非常漂亮。我是學心理學的,對人的心思摸得可清了,有些人就是妒忌。」

又是「嗤」的一聲,只是這次的哂笑愈加放肆。我低頭看了眼白色的舊棉布裙子,因為穿得久了,儘管洗得乾淨,但終究是有些泛黃了。「家裡窮,只有這些衣服了。」說這些的時候,我仍是微微笑著。

「那更不得了,這叫天生麗質。」她一叉腰,指著我說。那樣子可愛滑稽極了。我淡淡地撫了撫裙擺的摺痕:「我是土了些,不過棉布穿著很舒服的。」

「就是就是。」小蛐蛐連忙附和,手不自覺地攥緊了粉紫色的蕾絲花邊連衣裙。如此的小心翼翼怕傷著了我的自尊,虧她還是學心理學的。這樣的小動作早就出賣她了,儘管看出了她眼中的同情,但我還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一天便在閑閑的談話中過去了。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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