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浪在教學樓的樓梯間慢慢往上走,樓梯下的Kelly鼓起勇氣,追了上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站在逆光中問什麼事。他的臉顯得有點哀傷。
「對不起,那天晚上我突然有點事,沒有在山頂公園等你。都是唐婉那個丫頭,把我叫走了……」
「沒關係。」他的語氣里是滿滿的疲憊。
「今天再去好嗎?我有話跟你說。」
「不了。」他眼神憂傷地看著她,停頓半刻,才緩緩說道,「Kelly,我以後可能再也不會見你了。我大概會退學。」
「退學?為什麼?」
畢浪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人生總會有無奈和疲倦,在心跳的旋律插進小風波。
他轉過身,忽然大步向樓上走去,希望急促的步伐能減輕心中的悲傷,可眼角還是有些淚飛下來。
「你為什麼要退學?」
在教員室,Miss柯問了同樣的問題。畢浪剛遞交了退學申請,但Miss柯似乎並不打算交上去,而是放進了抽屜里。她抬了抬眼鏡,溫柔地問他原因。
他苦惱地皺了皺眉頭。Miss柯的表情很有耐心且親切。
她是個好老師,所以他願意跟她傾訴心事。他跟她說,她那天晚上看到的人皮燈女鬼不是幻覺,人皮燈女鬼真的存在,並且是最近一連串死亡事件的元兇。
Miss柯的臉在聽完的剎那變白。那個夜裡的影像又在記憶的深處血淋淋地爬了上來。她的身子也開始微微戰慄起來。
「你……你說什麼?真的有人皮燈女鬼?」
「是真的,要不然我也不會退學了。」
「退學就能逃過一劫了嗎?」
「也許吧。」
畢浪的回答並不確定,他也不知道這樣做能不能就擺脫人皮燈女鬼,但離這間學校越遠越好,他不想整天生活在恐懼當中。
Miss柯雖然答應幫他把退學申請書交上去,但是否批准還是個未知數。畢竟,這件事情也得通知家長,畢浪瞞著媽媽退學的小陰謀也幾乎是落空了。他那個古板而嘮叨的老媽肯定不會答應他退學。
不管怎麼樣,在這之前,他還得住在宿舍里。畢浪晚上特地抱了個枕頭跑到樓下和蕭南一起睡。蕭南住三零一寢室,和四零四寢室沒有任何交集。
他那晚睡得很甜,做了搬進宿舍樓以來最舒服的一個夢。
媽媽打電話來,第一句就是:「浪仔,你發神經了嗎?退學!退你個死人頭!」
畢浪把手機從耳朵稍稍拿開,尖銳的責罵聲變得模糊。幾秒後,他才把手機重新貼在耳邊,用淡淡的語氣說道:「媽,我已經十八歲了,在法律上是個大人了,我能自己做決定的。」
對方氣得發瘋。「大人?大人還問家裡要錢呀?大人還白吃家裡的呀?你敢退學,我就……我就死給你看!」
畢浪眨了眨眼睛:「媽,要死隨便,沒什麼事我掛了。」
掛了電話,對方呼天搶地的哭聲便聽不見了。他鬆了一口氣,剛轉過身,便看見張天游站在後面,眼神在白色光線里變得難以猜測。
「你要退學了?」張天游這時的神情恢複了幾分正常。
時而瘋癲,時而清醒是這個男生的特徵。畢浪見怪不怪,點了點頭。
只見張天游的唇邊又漾開一抹詭異的笑。
「你以為這樣就能擺脫人皮燈女鬼了?不會的。它會一直纏著你,直到你死!」
他陰森森的語氣,溢滿了不祥與可怕。令人窒息的冰冷氣息,彷彿正從這個古怪可怕的男生最黑暗最靜謐的內心深處發出,在那亦青亦白的臉上似有似無地飄蕩。
畢浪痛斥他:「張天游,你不要再裝神弄鬼了。反正我主意已定,你想說什麼就隨便說好了。」
張天游卻依舊嘿嘿地冷笑,用一個旁觀者最冷漠的笑聲。
無法擺脫的壓抑感。
黑暗中的死寂,創造出黑色的傷口。畢浪捂住胸口,從床上坐了起來。胸腔的抑鬱堵在隱約的裂縫處,他忍受著這種胃疼的感覺,張眼觀察了一下四周。
寢室里一片漆黑,黑暗中隱藏著一股肅殺之氣。空氣像是混進了化學劑,人們混濁的呼吸在潮濕的黑夜中發酵、醞釀,被一隻毫無光澤、老化得皮包骨的畸形手不知疲倦地順時針攪拌著。腐腥的空氣順著呼吸道侵入身體的時候,好像把經過的器官一寸寸地腐蝕掉。
旁邊的蕭南睡得正甜,發出安然的呼吸聲。畢浪碰了碰他,他沒醒過來,只是側過身,轉向了另一邊。
畢浪下了床,穿起拖鞋,打開了寢室的門。他看見通往廁所的走廊十分幽暗,不成形的陰影像波浪一樣在靜謐的空間里不斷地漾開。陰森森的角落裡似乎藏著一雙目光詭異的眼睛,一雙充滿罪惡的眼睛。它偷偷地窺視著人類,把罪惡與不幸像網一樣鋪撒開來。
心裡有點毛毛的。
畢浪深呼吸一口氣,他終於走出了寢室,向廁所走去。他尿急了,不然他也不會三更半夜去廁所。走在走廊上,他一直覺得背脊發涼,好像有誰跟在他身後。
不過,這是三樓,而不是四樓。畢浪沒聽說過三樓也出現人皮燈女鬼。
他走進了廁所,挑了最近的尿兜,只想速戰速決。
寂靜的廁所唯獨水流的聲音清晰地凸現在黑暗中。
他提了提褲子,驀然,他打了個寒噤。又好像有誰就站在身後,但這種感覺無法更加真實了,就跟心跳同樣真實地存在。
他僵硬得無法動彈。周圍氣溫似乎在一瞬間驟降,恐懼凝固在最細微的血管里,使人的肢體變得麻木無知覺。這種感覺被揉成呼吸從嘴巴里散發到空氣中,轉化成若有若無的、虛無縹緲的、無形的東西,網住了整個人。
「你逃不掉的,我會永遠纏著你……」
那聲音像是從很深的地底傳上來,畢浪已經強烈感覺到身後那一雙枯槁和陰鷙的眼睛。
他慢慢地轉過身。這不是他的本意。他控制不了自己,身體像個扯線木偶,完全在別人的掌控中。他轉過了身,眼睛睜得好大。
一時間傾瀉進瞳孔里的是女鬼異艷的身影,灰慘慘的色調中鮮血顯得熾熱,如同腐蝕性極強的酸液把人的視線都腐蝕掉。它陰陰地笑,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一線血由上而下地滑過下巴。
它未等他驚叫出聲,霍然伸出手扼住他的咽喉。力度之大,令人無法想像這是人類所能做得到的。它似乎捏碎了他的喉結,粉碎的骨頭倒灌進五臟六腑,刺破了黏膜。
它竟慢慢把他貼著牆壁提了起來。它仰視著他,臉上泛著毒液的寒光,他的咽喉被掐得越來越細,隨時會斷,可是他卻還有清醒的意識。很奇怪吧,明明就要死了,一切都看得那麼清楚,聽得那麼明白。
「為什麼你要害死這麼多人?」他拼盡最後一絲氣力質問道。
它不出聲,隱匿在頭髮後的鬼眼,凝視著他,幽幽發出冷冽的綠光。染血的鞋子,抖動著觸目驚心的色彩。
她說話的時候,像有一陣腥臭的陰風從嘴巴里噴出來。它說道:「事情不會結束的,永遠也不會……」
它手指猛地使勁一捏,他的喉嚨徹底被掐斷了,他聽到身體里的氧氣從殘缺的氣管呼呼地流失掉……
畢浪嚇得驟然驚醒。
人皮燈女鬼不見了,這裡也不是黝黑的廁所,早晨的光芒溫暖地拓印在視線里,寢室里人影稀疏地走動著。畢浪趕緊用手摸了摸喉嚨,絲毫未傷,吸進的空氣暢通無阻地直抵肺腔。他感動極了,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
只是一場夢啊。
蕭南從廁所回來,看了看他,咦了一聲,臉上露出稍縱即逝的疑惑神色,嘴巴張了張,最終只是叫他趕緊去刷牙洗臉,快要遲到了。
畢浪走進廁所里。三樓的廁所和四樓的廁所除了多幾個尿兜池,便沒什麼不同。
他擠出一些牙膏,塗在牙刷上,剛放進嘴裡,他忽地盯住鏡子里的自己僵住了。那是他嗎?為什麼是七竅流血的?血液逃亡似的從眼睛鼻子嘴巴里流出來,恍若冒著泡的火紅滾燙的岩漿,把經過的皮膚都炙燒分裂。他第一次被自己的樣子嚇得渾身打戰。
這是……死亡的預兆?
牙刷掉在地上,他撿起來時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又恢複正常了。他摸了摸眼睛、鼻子、嘴巴,都沒有血流出來。是幻覺?他隱隱覺得這不只是幻覺那麼簡單。昨夜的夢裡,人皮燈女鬼曾說過,他是逃不掉的……
是的,逃不掉了。
畢浪忽然對著鏡子絕望地大笑起來。走進廁所的男生們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這個正摸著脖子瘋笑的男生。
他在笑什麼?
奇怪,他的脖子上為什麼有幾道紫黑色的掐痕?
一輛貨櫃車從前方呼嘯而來,司機狂按喇叭。
剛走出的身影被人從後面猛地拉了回來。
貨櫃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