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破掉的人皮燈安然地躺在書桌的一角。其實,它只是燈罩脫了下來,裡面的燈泡玻璃碎了,斷掉的鎢絲有點無遮無掩地伸著孤獨的手臂。它是可以恢複的,像個生病的少女恢複往日的活力。

畢浪在給家裡打電話。媽媽老嘮叨著讓他每個星期都要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接通電話後,媽媽又是一頓嘮叨。誰家的女兒未婚先孕,又誰在路上被打劫了,都是媽媽傳輸給兒子的八卦新聞。畢浪聽得有點不耐煩,對著手機提高聲調:「媽,沒事就掛了啊。」

「啊?浪仔,你說什麼……」

聽不清楚,好像是信號受到了干擾。畢浪拿著手機走到陽台上,又一次大聲地說道:「我說,我要掛了!」

那邊依然是一片沉默,似乎是信號斷了。可是畢浪清楚地看見屏幕里的信號格是滿的。

對方怎麼會聽不到?

掛線了嗎?

他把耳朵貼在手機上。耳朵里先是一陣沉默,接著突然有幾聲怪笑撕破裂口衝進了耳膜里。

「嘿嘿嘿——」

「媽,你笑什麼呀?」

畢浪沖手機問道,但對方沒有說話,又恢複了沉默的狀態。幾秒後,那詭異的笑聲又幽幽地飄了出來。

不太可能是媽媽的惡作劇呀。接下來,畢浪汗毛不由得一豎,他聽到手機傳出來幽飄飄的聲音,在慢慢地數著:「一個,兩個,三個……」

昨天才看過的校報上面,鬼詩里的女生也是這般獰笑地數著屍體。

是它嗎?

畢浪慌張地按下取消通話鍵。他回過頭,張天游正神色古怪地站在身後,這把他嚇了一跳。

「怎麼像鬼一樣站在人家身後呀?真嚇人!」

張天游沒有回答,陰暗著臉,目光獃滯地轉過身。他一邊從陽台上走開,一邊細聲地數著:「一個,兩個,三個……」

他陰沉的背影呈現出奇異的殘酷,冒著一圈微暗的寒氣。

事情越來越詭異了。

黑夜的降臨,殘忍的劇場再度揭幕。子夜開啟的地獄之門,飢餓的靈魂爭先恐後地湧出。陰冷的大地,黑暗與邪惡擁擠在一起。蒼穹如黑色的棺材板,失重地壓下來。被困囚的天與地之間,互相經過的氣息,啃噬對方。

宿舍樓的身影被巨大的沉默稀釋在濃密的夜色中。每個黑暗的寢室,就像一隻只被挖掉眼珠的黑洞洞的眼窩,不斷有陰冷的風灌進去,呼呼地吹。

畢浪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他睜開眼睛,看到對面張天游的睡姿很奇怪,用手抱住自己,蜷縮著身體,就像嬰兒在子宮裡的狀態,發出輕淡的呼吸。

除此之外,上方兩個床位都是空著的。這多少令人感到有些孤獨。

黑暗肆虐在視界里,有吞噬一切的力量。

畢浪從枕頭下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十二點剛過。他又看了一眼書桌上的人皮燈,人皮燈破了,顧心萱的鬼魂會不會遷怒於他?它在鬼詩里寫的「一個也沒少」是什麼意思?

會不會……它已經找到了那個男生?

畢浪想到這裡,只覺渾身一陣哆嗦,睡意全然消失了。

如果真是這樣,他對人皮燈女鬼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它還會放過自己嗎?不會的,他知道了它這麼多的秘密……

畢浪越想越心寒,吹進寢室里冷颼颼的風突然夾著奇異的血腥味,沖得他想嘔。陰暗的月光無言地審視著這個世界。他將手放在胸口,感受到心臟以急促的頻率跳動著。他現在還是活生生的,但不久之後就可能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月光稀薄的地板上忽然有影子微微晃動起來,畢浪一下子繃緊了神經。他聽到哪裡響起了窸窣的聲響,像一道沉重的門被打開。這個時候,他發現窗邊的衣櫃居然慢慢打開了。

一隻腳從裡面伸了出來!

他霍地停止了呼吸。

另一隻腳也伸了出來!

那個人站在衣櫃敞開的衣櫃里。一雙白布鞋被月光照得一片慘白,然後,白布鞋居然一點點地變紅了。那是從那人臉上滴下來的血,慢慢地侵蝕了布鞋原先的顏色。蒼白和血紅落差分明地融合在一起,多麼觸目驚心。

畢浪拚命地鑽進被單里。他想裝出正酣睡的假象,但他的身子嚇得不停地顫抖,連被單也動得厲害,除非那東西是瞎子,不然肯定能識穿這個男生正在裝睡。他已經看見它了!

畢浪躲在被單里大氣不敢出,透過質料單薄的被單,他看見一團光芒飄過來了,就停在他的床邊不動。也許是停在張天游的床邊也說不定……畢浪無法用這種卑微的自我安慰使自己鎮定下來,他覺得每一根骨頭都在哆嗦,發出的響聲在產生的瞬間又被身體里的黑洞吸收乾淨。

有個聲音慢慢地數著:「一個,兩個,三個……」

它最後冒出一絲冷笑:「一個也沒少。」

畢浪又被「一個也沒少」這句話扯出了無限的疑團,疑惑中,他看到那盞燈突然逼近他的床,簡直就像是浮在他的被單正上方。他霍地僵住了。陰冷的氣息這時好比產生了劇烈的化學反應,源源不絕地湧出來,浸泡著他躲在被單里的身體。

「嘿嘿嘿——」

女鬼獰笑了,彷彿在嘲笑他裝睡的小把戲。他咽了咽口水,絕望中居然生出一絲勇氣,出口問道:「你、你想幹什麼?」

女鬼沒有回答。或者根本不用回答,他多此一問。

「你……你別害我……我還沒幫你找到那個男生呢……」

「沒關係了。」

女鬼這麼說,畢浪反而一愣。為什麼沒關係了呢?

女鬼繼續陰森森地說道:「一個也沒少,他們都要死!」

「你、你說什麼?你還要誰死?」畢浪哆嗦著問。他特別想知道人皮燈女鬼的死亡名單上會不會有他的名字?但他又沒有勇氣直接問出來。

女鬼沒有回答,發出最後的一聲冷笑。畢浪看見打在被單上的燈光向後迅速地拉遠,朝窗邊飄去。接著他聽見衣櫃被咿呀一聲關上。

燈光消失了,女鬼也不見了。

只剩下處在無盡恐懼中的畢浪在被單里孤獨地顫抖。

這次模擬考的全年級排名,學校播放在教學用的電視屏幕上。課間的時間裡,那前二十名的名字循環不斷地出現在電視里。

第一名還是蕭南,Kelly也排在前五名之內。

喧鬧的教室這時因為突然爆發的叫罵聲而在剎那安靜下來。林羽生把書本扔在地上,沖那些在電視下唧唧喳喳議論紛紛的人群咆哮道:「別吵了!有什麼好看的!」

他快步走過去,把電視關掉,又黑著臉走回到座位上。

圍在電視前的人群不歡而散。但有人指指點點,說些難聽的話:「喲,自己沒上榜就不讓別人看哪。這是什麼道理呀?」

「哎,你體諒體諒人家呀,上次還是第二名咧。這次連二十名也沒進……嘻嘻!」

青春里最無情的嘲諷總有殘酷的力量,生生撕裂痛苦的心臟。林羽生抱著腦袋,喉嚨里滾過一聲嗚咽。被扔在地上的書彷彿就此被遺忘了,沒有被撿起來,有人故意在上面踩下了一個腳印。

年少無知的傷害。

畢浪把書撿了起來,用紙巾將腳印擦去。

書放在桌面上時,林羽生抬起頭來,眼神掠過一絲痛苦:「怎麼,你也想笑我嗎?笑呀!」

「我沒有要取笑你的意思。」畢浪說,他看到林羽生很憔悴,眼窩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睛布滿血絲,充血的瞳孔很紅,彷彿只要刺破那層薄薄的眼角膜,就會有很多的血湧出來。林羽生這種狀態實在令人擔心,別人會以為他是學習疲勞所致,但畢浪會把原因歸咎於人皮燈女鬼。

因為林羽生脖子上的掐痕已經非常明顯了。紫黑色,烙印般,似乎每一寸皮膚都在燃燒,甚至空氣中有種人皮燒焦的味道。

林羽生抬手用力撓了撓脖子,那個掐痕的地方。畢浪裝作吃驚地說道:「咦,你的脖子上怎麼有幾道抓痕呀?」

「什麼?」

林羽生不滿地看著他,眼白翻出:「什麼抓痕?」

「哦……沒什麼。」

看來他自己並沒有注意到脖子上的掐痕。畢浪又用關心的語氣問道:「你的精神好像不太好,晚上做噩夢了嗎?」

「噩夢?」林羽生條件反射地仰起頭瞪視著天花板。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白白的石灰像蒼白的胭脂。

畢浪也抬起頭,他什麼也沒有看到。這是理所當然的。

但他知道林羽生肯定是做噩夢了。噩夢裡,天花板有個女鬼緩緩地壓下來,要把人的意識都壓碎……

有些事情他無能為力。畢浪嘆了一口氣,哀傷地看了林羽生一眼,背過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人皮燈女鬼的死亡名單,很快又會添上一個他熟悉的名字。

Kelly從前面偷偷遞過來一張紙條。

今晚晚自修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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