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馬

我打開門的時候,立刻就被它刺眼的青綠色給吸引住。

它的鼻子在噴氣,但我並不是因為這樣才知道它是活的。當一個東西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時候,你會清楚明白它是活生生的。而且是匹馬。

是匹大馬,青綠色的鬃毛、青綠色的身軀、青綠色的尾巴,青綠色的蹄,只有眼睛是炯炯的黑色,它龐大的身軀將走廊擠得滿滿的,只留下剛好讓一個人側身掠過的一點空間。

我嚇了一跳,但它顯然也很不舒服,這樣的空間對它來說實在太局促了,一匹這麼大的馬是不會自己把自己塞到窄小的這裡,不管它是什麼顏色。

這裡可是公寓五樓!

「嗯……」我看著它,它咧開嘴看著我,低下頭、嗅著我的皮鞋,然後啃了起來。

當一個人早上出門,門一打開,就看見一匹綠色的馬卡在門前的走廊上,第一個反應多半是關上門、然後再打開,看看自己剛才是不是看錯了,或是用力咬自己的手指。

但我沒有,事情既然發生了,你作任何確認都無法阻止它存在的事實。我只是怔怔看著它下垂的大腦袋。

總該有人為這件事負責。

我小心翼翼脫下它極感興趣的鞋子,惦著腳沿貼它顫動的身軀走到對面敲門。五樓就只有我們兩間住戶,馬不是我的,就一定是她的,一匹馬不會無端端出現在窄小的走廊上。

沒有人應門。

我一邊敲門一邊看著那綠馬,深怕它狂性大發用馬腿將我踢翻,但它只是自顧自將我剛剛脫下的皮鞋咬成穿了一百七十年的樣子。

「肚子餓了嗎?」我問,停止敲門。大概是出門了吧?

其實我也不太相信對面那個姓王還是姓汪的寡婦會突然弄一匹馬在走廊上,雖然這年頭誰也不大認識住在對面的人,但依照常理來說,誰都不會就這樣丟下一匹馬……然後出門做其他事吧?

所以說,這是一匹走失的馬?

綠馬揮揮尾巴,然後將我的皮鞋啃進肚子里。

「這年頭真鮮,誰會把一匹該死的馬漆成綠色的?」我發笑。

綠馬吃了我一隻皮鞋後還不滿足,巨大的鼻子嗅了嗅,竟將門口的鞋櫃給推倒,許多鞋子都翻了出來。

我嚇了一跳,趕緊擠過綠馬身邊,蹲下來將鞋子一雙雙丟進門裡,不然這匹飢餓的綠馬肯定將他們吃個精光,這樣我就必須打赤腳去上課了。

「張老師,今天怎麼沒穿鞋子上課?」

「喔,今天早上我出門的時候,發現鞋子都被一匹該死的馬吃光了。」

「馬?」

「是啊,綠色的馬。」

我不想經歷這樣的對話,但就在我將最後一雙鞋子丟進房裡時,那匹馬居然抖擻身子,鬃毛霍霍、低著頭毫不猶豫踏進我家,我嚇得將身子縮成一丸,免得被踩破肚子。

它顯然是追著鞋子進來的,我一雙去年底才買的耐吉跑鞋就這麼被它叼了起來,它甩著鞋帶,逗弄著它的食物,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小心翼翼從馬肚下匍匐進房。

真是絕了,這附近新蓋了動物園還是馬場嗎?居然把它餓成這個樣子。

「你是因為太餓所以逃跑的嗎?」我問,但在這種情況下,我問一匹餓到啃鞋子的馬再多問題都是自言自語,我忍不住覺得好笑。

這麼荒謬的事,一定得讓老王知道!

我立刻撥了電話給老王。

嘟嘟聲足足爬了半分鐘,老王著聲音才出現。

「老王,我跟你說一件很屌的怪事。」我興高采烈。

「現在才七點半。」老王打了一個哈欠,這種哈欠任誰聽了都會責怪自己。

但現在可是非常時期。

「別急,等你聽完以後大概會摔在地上!我早上出門的時候,發現……不,看見一匹該死的馬擠在我家門口,然後吃起我的鞋子!」我獻寶似飛快說完。

老王並沒有如預期跌下床,而是長達三秒鐘的靜默。

然後,又是一個長長的哈欠,我在電話這端都可以聞到他的口臭。

「……我說現在才、七、點、半,幫幫忙,你要早起我可不用。」老王的反應呈現出中年早衰的徵兆。

「聽我說,重點在後面,它是匹綠色的馬,當然是被人漆成綠色的,就這麼硬塞在走廊上,一匹馬耶!你也知道那有多擠,扯翻了吧!」我越說越興奮。

「……聽我說,馬不會吃鞋子……」老王慢慢說道。

「啊哈!它正在吃我那雙耐吉!」我笑道。

「聽著,這麼一大早的我好累,你猜我昨天晚上去哪裡了?我跟美雪在……」老王的口氣有些不滿。

「等等等等,我知道很扯,但你要不要過來看看這匹該死的馬,難得一見啊!要是它的主人把它牽走,你這輩子就再看不到這麼扯的事了。」我無法理解老王的反應。

「……你不用上課嗎?」老王。

「拜託,一匹綠色的馬闖進我家吃鞋子,我能夠率性把門關上,然後若無其事去上課嗎?」我不解。

「我說馬、不、會、吃、鞋、子。」老王的語氣越來越冷漠。

「它正在吃我那雙耐吉!」我大聲。

「馬也不會是綠色的,吃再多蔬菜也不會。」老王的冷漠令我發狂。

「它就是綠色的!被漆成綠色的!綠的一塌糊塗!」我很大聲。

「這樣啊?那我也要睡了。」老王又打了個又臭又長的哈欠。

我掛上電話。

干!老王那傢伙竟然以為我在說夢話。

我的腦袋裡浮現出去年老王生日,一伙人到錢櫃KTV包廂唱歌時,老王在蛋糕前許下的第三個願望。

「第三個願望,我希望外星人能開飛碟來接我走,哪一個星球的人都好,去哪都沒問題,反正我在這個星球已經沒什麼可眷戀的了,三十二歲,如果可以開一下飛碟的話該有多好。」老王語重心長地說完願望,吹熄了蠟燭。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話簡直令人作嘔。

「真是放屁,許這種怪願望一定只是想把妹。」我忿忿不平。

我坐在茶色墊子上,眼睜睜看著綠馬將我那「只」耐吉吃進肚子里。

這樣活生生的事,一匹馬,即使是綠色的,但老王竟然寧願相信外星人會開飛碟來地球一游並順道載他走,卻不肯過來看看一匹綠馬吃好朋友的鞋子。

「也許我剛剛應該說有個外星人的飛碟停在七樓水塔旁?不,不不不,這樣唬他來根本沒有意思……」我雙手中指按摩著太陽穴,自言自語:「馬的,就算跟他說外星人來了,他還是會繼續癱在床上,老王打心裡根本就不信有外星人……這年頭多的是徒逞口舌之快的傢伙。」

綠馬沒空理我的埋怨,卯起來吃我的鞋子。要不它餓壞了,要不就是鞋子太好吃。

我看了看鐘,正常來說我已經遲到了。

我必須打通電話給坐在我對面的、教美術的陳老師。

「喂,陳老師,我宇恆,我想請你幫我請個假,暫時先請整天的吧,因為我不曉得一個早上處理不處理得完一匹該死的馬正在吃我鞋子的怪事。」我故意說的很快。

「等等,後面那句太長了!」陳老師果然發現。

「我今天早上出門前,看見一匹該死的馬,它很可憐,被人用油漆漆成綠色的,它本來卡在我家門口前的走廊,但剛剛我一開門,它就跑進我家吃鞋子。」我慢慢解釋。

「你確定是油漆?這樣馬會死掉吧?」陳老師疑道。

我愣住了。仔細一聞,只有一股騷味。

「好像不是油漆,也不像是水泥漆,倒是有股騷味。」我承認。

我站了起來,戒慎恐懼站在綠馬旁仔細研究它身上的肌理與鬃發上的青綠色,那青綠色好像是天生就長在它身上似的。

「是青苔嗎?」陳老師。

「不,好像是天生的。」我。

「霉?」陳老師。

「也不像,它只有眼睛不是綠色的,其它連蹄都是。」我仔細觀察。

「這麼說,它是一匹綠馬?」陳老師的語氣並沒有透露出懷疑。

「沒錯,貨真價實。」我篤定。

綠馬抬起頭打量我一會,它斗大的黑色眼珠倒映出我的模樣。隨即低下頭玩弄我的塑膠雨鞋。

「這件事挺奇怪的,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是匹綠馬,而不是匹藍馬?」陳老師真不愧是念藝術的,問的問題果然別出心裁。

「我怎麼知道,一開門就看見了。」我輕鬆說道。

「藍色代表自由,像青鳥就是自古以來的自由的象徵,馬的話嘛,你那匹馬的額頭上有長角嗎?」陳老師的問題越來越奇妙。

「長角?你的意思是獨角獸?」我蹲下,仔細看看那匹馬的額頭上有沒有絲毫反常的隆起。它正啃著我的塑膠雨鞋,等一下拉肚子我就麻煩了。

「有嗎?」陳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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