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暴風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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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環城迎來第二批來客的時間比夫環熊悚想像的要短得多。

那一整天他都心緒不寧,最終決定出城走走。他只帶著十名巨鼠騎兵,踏過透水河,穿過白虎森林,一路跑到阿勒茹峭壁上。

正午時分,夫環騎在一匹灰毛巨鼠的背上,立在高高的山脊上,用千里鏡望著腳下的山谷。他的目鏡里映出一支龐大的人類商隊,正穿過枯槁的大地,搖搖擺擺地朝火環城所在行來。為首是一頭巨大的六牙巨象。黑衣服的象奴用膝蓋夾著象頭,背後一頂招搖的紫色傘蓋,象輦上坐著一位高瘦的商人,戴著高高的冠帽,穿著紫色袍子,商人的背後,則又影子般貼著另一名烏衣隨從。

夫環熊悚眺望了很久,直到看清了走在大象前頭的馬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他朝身邊的傳令兵喝了一聲:「回去通知大廚房,準備宴席,迎接一位老朋友。」

不等那名傳令兵轉身,他大喝一聲,猛踢巨鼠的耳後,帶著十數騎鼠騎兵,朝著山谷俯衝下去。巨鼠邁開強健有力的後腿,短小的前肢縮在胸前,朝山下猛衝。

商隊也發現了這支小騎兵騰起的煙塵,收縮起隊形,直到雙方近到互相可以看清旗幟的時候才放鬆下來。

夫環駕著巨鼠跑近商隊,看見駝獸上那些人,都在好奇地向自己觀望。雖然身上都帶著武器,但刀劍沒有出鞘,弓弩也沒有上弦。

夫環跑近領頭的六牙白象,使勁一扯釘在巨鼠下頜上的六根皮韁繩,塵土飛揚中,巨鼠站住了腳。

熊悚大聲喊道:「詛咒你和你的象!雲胡不賈!是你這鬼傢伙嗎?五年的時間不見人影,今日到此,有何貴幹?」

傘蓋搖動,一個人影從大象背上探出身來,高高的峨冠下顯露出一張瘦長而缺乏血色的臉。

「哦?」他懶洋洋地說,「你難道沒有嗅到戰爭的氣息?戰爭就是金錢,我聞風而動。」

夫環熊悚瞄了瞄一眼望不見頭的駝獸背上成串的箱籠:「天羅也開始做生意了嗎?」

「天羅不正該是天下商家的保護神嗎?為有利天下的事情,我們縱是磨禿了額頭,走破了腳後跟,也不敢有片刻歇息啊。」

熊悚冷哼一聲:「你說的是為錢殺人之類的事情吧。」

雲胡不賈哈哈一笑,輕描淡寫地道:「我更喜歡我的說法。」

他半是懶散半是厭倦地抖開一張黃色絲巾,擦了擦汗:「世人對天羅的誤解啊,以為我們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傢伙吧。」

「難道你們不是嗎?」

「有時候,也不都需要殺人才能辦成事情。這一次,我們不過是為龍噙者帶些話。」

熊悚咳嗽了一聲:「呵,你是來為龍噙者取我項上人頭嗎?只怕沒這麼容易呢。」

雲胡不賈放下絲巾,用銳利如刀的眼神盯著熊悚看了看,熊悚只覺得脖子一陣麻酥酥的,他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到雲胡不賈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那笑聲就好像釘子一樣尖銳:「說哪裡話,我怎麼會殺老朋友呢?為了錢也不能這麼干。放心,龍噙者要我帶的是另一套話,他說你要是憂愁挖掘礦石遇到的困難,我倒應全力支持哩。」

「哦?」熊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倒是一件太陽底下的新鮮事,你不是來刺殺我的——在你那個該死的學徒失手之後?」

「一場小誤會,老朋友應該不至於放在心上。」雲胡不賈輕巧地擺了擺手,「聽說他中了傀毒,受制於人,我代他賠罪了。幸喜只是個學徒,應該傷不了大名鼎鼎的火環熊悚吧?」

「消息倒是靈通。」熊悚寒著臉說。他肋部的傷口依然疼痛,但總不能在雲胡不賈面前自承被個少年砍了一刀。

「小過節就此揭過,不如談談挖礦的大事。」

「你怎麼確定我就會聽你們的去挖礦?」

「別開玩笑了,大人,你我都清楚,把火環城恢複成礦工城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

「呸。你們對河絡一無所知。」

「果真如此?你想要挖礦,你就是這麼想的。挖或不挖根本不是問題,人力不足,你還得增加更多的礦工,才是你面臨的狀況。天哪,難道偷偷摸摸地挖掘才是河絡的風格?」

熊悚氣得滿臉通紅,語氣中泛起了殺意:「你是看不起我們河絡嗎?」

「豈敢豈敢。」雲胡不賈息事寧人地擺了擺手,「我絕不會看不起河絡的工作,你看我帶來這些貨物,壓彎了駝獸的腰,不都是來表達我的敬意的。」

「這麼說,是交易貨物,而不是納貢?」熊悚聞言,不動如山的眉頭上也挑出一抹喜色。

「你的火山城,似乎有點缺錢,」雲胡不賈輕笑著說,「而龍噙者想要礦石,非常想。高純度的蛇紋墨晶石,只有你們火環城才有出產。這是巨型將風啟動必備的原料,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但是要快,非常快。」

「快不了,我們目前遇到了一點小問題。」熊悚頗有幾分羞愧地垂下頭,坦承對地下狀況的失控,對他而言簡直是最大的羞辱。

「對,我相信,那只是一點兒小問題,特別在擁有了我們提供的武器之後。」雲胡不賈探頭向下,低聲說完這句話,立刻用手捂住嘴,呵呵呵地尖聲笑了起來。

「什麼樣的武器?」

「不急,不急,」雲胡不賈突然張手扔過來一小方盒子,「這是送你的禮物。」

「什麼東西?」熊悚狐疑地問。

「猜猜看,隨便說個東西。」雲胡不賈故作神秘地抖了抖袖子,「不論你猜什麼,這裡面就是什麼。」

「別開玩笑了,你能有什麼東西可送我的。」

「為我猜一猜,就試一次嘛。」象背上的天羅堅持說。

「要麼是個煙嘴吧。」熊悚勉強猜道。

「什麼材質的,帶什麼花紋?」

熊悚怒道:「這些怎麼能猜中,你莫非是在消遣我?」

雲胡不賈只是一笑。

熊悚想了一想:「是海柳木中的赤柳,有著惡俗的芭蕉美人圖。」

海柳已經是難得的海中珍品,其中的赤色一系更是稀少罕見,如此珍貴的材料,多半由高手匠人動刀製作,不可能有拙劣的刻工。熊悚這麼說,就是故意刁難雲胡不賈。

「你可以打開盒子了。」

盒子打開,黃緞子上躺了個赤柳的煙嘴,雕著兩葉芭蕉和一位手持書卷的美人,雕工精緻,卻果然有幾分艷俗之氣。

熊悚目瞪口呆地看了一會兒:「你個鬼東西,這就是那什麼讀心術嗎?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所以早在盒子里藏了這個東西。」

「不,比那神奇,」雲胡不賈仰天打了個哈哈,「我不過是借你的口說出了自己想要的話罷了。這是前朝皇帝穆羅伏風所作,他不理朝政,卻獨愛雕刻小物件,雖說品位不入夫環法眼,也算是件過得去的禮品了。現在說說看,你想要什麼樣的武器?」

熊悚的眉毛在額上糾結成一團:「我需要適合在地下作戰,對付大獵物的武器,這類武器,只怕你的人族皇帝給不了。」

雲胡不賈點了點頭。

「我帶來的是荊北河絡出產的暴風吼虎,也只有你們河絡的武器才適合在地下戰鬥。」

熊悚又吃了一驚,他聽說過暴風吼虎這東西,那也是一種半機械將風,據說威力無比,卻被視為禁忌之器,荊北河絡研造三百多年來始終沒有外傳。龍噙者能拿到這樣的武器,說明某些部族的河絡參與戰爭的程度比他想像的要深得多。

「就是這樣,接受嗎?」雲胡不賈咧開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問。

「既然如此,」熊悚高喊道,「拿酒來。」

他的衛士提了一鼠皮袋酒扔了過去,夫環將袋口解開,灑了一潑酒在地上,又喝了一大口,然後扔上象背,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雲胡不賈。

雲胡不賈微微一笑,接過酒袋,卻從身邊一個冰鎮的小桶中取出一隻琉璃盞來。

「好酒得有好器皿相襯。」他說。

那隻琉璃盞晶瑩剔透,溫潤如玉,一看就是個價值連城的寶物,偏偏薄如蟬翼,看上去好像輕輕一捏就會破。

河絡雖然精於工藝,但僅限於工具和武器、祭器等,這些日常器皿以及無用的衣服、裝飾品則從無如此奢侈,也就是人族才會精研這類物品的精美和雕飾。

他將酒袋裡的酒倒入琉璃盞中,小心地用指甲挑出三滴,同樣灑在地上,然後才抬頭將琉璃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熊悚鬆了一口氣,雲胡不賈既然喝下了火環城的盟酒,就表明遵守北邙之盟,絕不會動武,更不會刺殺主人。熊悚雖然不怕雲胡不賈,但對方畢竟是名動天下的頂尖殺手,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若是被天羅惦記上了,還真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望了望高懸空中那熾熱的毒日,抱怨道:「這些天我們沒有太多的水補給你們,你真不應該帶大象出來。」

「哈哈,」雲胡不賈再次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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