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尾聲

一年後。

某臨街花店前。

不知名的綠色植物爬滿了數米見方的花架,幾朵小黃花恰到好處地點綴其中,看上去頗順眼。

花架下頭,是一張鋪著小方格桌布的別緻小桌,一男一女相對而坐,兩杯濃釅的咖啡,裊裊地往外冒著熱氣。

「不當醫生當花匠,呵呵,這裡被你打理得不錯啊。」白衣女子悠閑地用小勺在淺綠色的咖啡杯里攪拌著,笑意盈盈地問,「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從這裡經過。」

「我並不知道。」對面的男子端起咖啡,微笑著呷了一口,「不過,這條路是去機場的必經之道。我只是碰碰運氣罷了。」

「呵呵,那你的運氣真的不錯。」她放下勺子,抬頭看著他,「對我來說,包括飛機在內的種種交通工具,其實並沒有多大的意義。」

「既然你仍然選擇以從前的身份在人間出現,那麼表示你依然留戀從前的生活方式,所以,冥王還是有乘飛機的可能。」男子嘴角一揚,篤定地笑道,「千分之一的機會,我能在這裡見到你。」

「旁觀者,你還是那麼熱衷於猜別人的心事嗎?自以為是的態度到現在都沒有改。」她端起咖啡,嗔怪著,「不過,空間穿梭的確不如坐飛機舒服。」

他哈哈一笑,旋即非常慎重地糾正她:「我已經不是什麼旁觀者了,只是一個沒有來生的普通人類而已。」

聽他這麼一說,一抹不知為何的複雜神色侵上了女子的眉梢,她遲疑了許久,輕聲問了一句:「她好嗎?」

男子點頭,面上罩著一層淡淡的喜悅:「剛剛過了一周歲的生日。」

「是嗎。」她的語氣里有掩飾不了的驚喜,「你……準備等她?」

「嗯。二十年以後,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看得上我。」他搖搖頭,故作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見狀,女子嘻嘻一笑:「放心啦,就算你白了鬍子白了頭,也定是一個魅力無法擋的老頭兒。我姐姐絕對不會嫌棄你的。」

「那就承你貴言了!」他雙手抱拳,一本正經。

「客氣客氣!」她學著他的樣子回敬著。

兩人被彼此的誇張動作逗得大笑不止。

笑過,女子伸手擦去掛在眼角的淚珠,對他說道:「許久沒有笑得這麼開懷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兩個可以坐在一起閑話家常,像老朋友一樣。」

「是啊。從前我們之間除了斗個你死我活之外,好像沒有其他交流了。」他很是贊同她的話,隨即,他很認真地握住了她的手,「可是,始終還是要跟你說聲抱歉。在我成為你老公的『幫凶』之前,我的確是想過要傷害你的。」

老公?!

她微微一怔。

已經很久沒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這個詞語了。

「算了,那些事情,過去了就不必再介懷了。」她頗大度的搖搖頭,緊接著卻柳眉一豎,故作氣憤狀,「不過你真的很過分。演得那麼逼真,害得我深信不疑,一度認為自己拆散了世上最難得的一對戀人。」

「但是你真的差點拆散了我們啊。」男子心有餘悸,「我沒有想到你恰恰會在你姐姐即將投胎的時候到醫院找到我。為了不影響整個計畫且讓她順利轉生,我以送那些被困在醫院裡的冤魂入冥界等候輪迴為條件,要他們想辦法拖住你。到我們在天台決戰時,我以為你姐姐已經投胎去了,卻沒料到不知內情的她,因為擔心我的安危,在最後一刻跑到天台來阻止你殺我。」

「我的老天……」女子詫異萬分,半晌,才拍拍胸口,「還好,多虧我當時心軟,及時放走了你們。」

「你那還叫及時啊。」男子瞪大了眼睛,「只差一秒鐘,你姐姐真的萬劫不復了。」

女子眉頭一皺,理直氣壯地辯解道:「誰讓你先騙我的?」

「騙你的確不對。但是,我既然答應了別人,自然要把工作做到底的。何況,這個工作關係到兩界的安危,我不敢有任何紕漏。」他有些無辜地解釋著,「但是,我並沒有欺騙你們家所有人。你姐姐離開之前,拜託我把她已經投胎的消息告訴給你奶奶,要她安心。所以我在你去度蜜月的時候去牧場找到了她,算是完成你姐姐的心愿。」

「有這回事?」女子聲音高了好幾個度,「哈,怎麼她從來沒給我提起過?難怪當初我悲痛欲絕地告訴她姐姐消失了的時候,她那麼鎮定,這老太太,果然老奸巨猾。莫非,你把整個計畫也告訴給了她?」

他搖頭:「沒有,這個計畫,只有主謀跟幫凶,我們兩個知道而已。老太太雖然有所覺察,但是她始終料不到加諸在你身上的,竟然是這樣一個驚天動地的龐大布局。」

「這種事情只有他做得出來,這樣複雜的心思,誰又能料得中呢。」女子深深嘆了口氣。

「呵呵,不說這些陳年舊事了。」他摩挲著光滑的杯沿,「說說現在吧,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似乎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她想了半天,道:「我接手冥界不過一年時間,很多工作還不太熟悉,我……」

「我不是問你這個。」他打斷了她,從身後的書報架上抽出一摞報紙,翻出一張攤到了她的面前,指著上頭的某處說:「我是說他。」

女子把報紙拉過來,醒目的頭版標題附帶一張碩大的照片,迅即印入眼帘——

「歷經數周艱苦談判,盛唐集團已與K國XX石油公司就合作事宜達成共識,盛唐掌舵人即將於近日返國。」

旁邊那張照片里,一身黑色西裝的男子面帶微笑,意氣風發。

只看了一眼,她不由得頭暈目眩,趕忙把報紙翻轉過去。

「『盛唐集團總裁夫婦深夜遇襲,男方昏迷不醒,女方下落不明,現場遺留大量血跡,疑為一夥流竄至本地的暴匪所為。』一年前的某段時間,幾乎所有的媒體都在報道這一條爆炸性的新聞,從那個時候起,我總是有意無意地留意他的動向。知道他後來安然無恙,也知道了他康復之後,對於回國後的這幾個月全無記憶。」他拿回報紙,看著照片中的男子,「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麼,我仍然習慣於把他們看成同一個人,畢竟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孔。呵呵,連我都尚且如此,你又如何放得下呢?」

「有什麼放不放得下的,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人。」她笑了笑,似在回憶一段許久不曾想起的往事,「這個安排不錯啊,他失憶,我失蹤,從此之後再無瓜葛,還不會引起旁人的任何懷疑,真的很好。」

「實話?!」男子眉毛一挑,滿臉疑色。

她深吸了口氣,笑:「實話!」

「你真的放得下才好。」男子說罷,站起身,「等等,我有件禮物送你。」

「哦?禮物?!」她很是好奇。

片刻之後,男子從花店的裡間走了出來,手裡托著一個翠綠的小花盆。

「喏,送給你的。」他把花盆放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什麼?」她拿手指撥弄著花盆裡兩株長相類似被縮小了的樹木的植物。

「我自己培育出來的改良品種。」他得意地笑了笑,「迷你版的裟欏雙樹。」

「裟欏雙樹?」女子吃了一驚,「世界上居然有可以被種在花盆裡的樹?」

「說了是改良品種嘛。」男子隨手取過一個噴壺,小心地往盆里噴著水,「我總不能讓你抱著兩棵原版大小的大樹滿世界跑吧。」

「幹嘛送我這個。」她撓了撓頭。

「相傳佛祖涅盤之時,東西南北,各立有此樹兩株,俱是一枯一榮。」他放下手裡的噴壺,看著她,「有枯便有榮,有悲便有樂,有生便有死,同樣,有開始,就有結束,世事就是這樣循環往複。」

「呵呵,怎麼突然這麼深沉了。」她輕笑,捧起「禮物」細細觀賞,「我知道你一片好意,放心吧,我知道怎麼做的。」

「聰明如你,又怎麼會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坐回椅子上,啜了一口餘溫尚在的咖啡,問:「打算離開?」

「不然怎麼會從你這兒經過。」她聳聳肩,繼續道:「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掛心的事了。爺爺奶奶都順利投胎去了,鍾晴那個臭小子也返回雅典繼續他的學業了。在奶奶的葬禮上,老爹老媽叔叔嬸嬸全體都回來了,看他們的樣子,生活得還滿滋潤的。唉,簡直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葬禮?你也去了?」他呵呵一笑。

「當然。別讓他們發現就行了。」她放下花盆,神情狡黠,「總之,就讓家人們以為我失蹤了吧。傷心雖然難免,但總不至於絕望,待到他們百年歸老之後,再告訴他們實情。」

「有道理。反正他們早晚都會去到你那裡。」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著,而後又正色問道:「你準備去哪裡?」

「去北歐那邊轉轉。」她的口氣輕鬆之極,「聽說夜晚的挪威海,很漂亮。」

「不錯的選擇。」他半眯起眼,看向外頭明媚的陽光,「什麼時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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