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此時此刻 城外 濟北軍陣地

一騎車駕飛奔上山岡,車上的人隔著老遠就大喊大叫:「大人!黎侯出來了!城上掛起白旗,不知何意!」

公孫嬰飛身跳上車賀,打馬便走,數十名濟北大夫緊緊跟上,穿越陣線,直奔蘇城城下。

遠遠地便看見城上立起的白底黑邊大旗,公孫嬰心中狂跳。按禮,只有諸侯暴薨於外,才會豎起這樣的旗幟。

幕色深沉。到得蘇城城下,隔著深深的護城河,公孫嬰大聲喊道:「城上何人?我家主公濟北方伯少府咼葛真備大人何在?」

城上有人失聲痛哭,叫道:「何人在城下?我乃黎國城宰策問是也!少府……少府大人……」

公孫嬰心都快跳出來了,叫道:「我乃是濟北軍前軍都尉公孫嬰是也!少府大人在哪裡?」

策問痛不欲生,哭道:「公孫大人……策問……策問該死!剛才城中突起變故,少府大人……少府大人已經被有蘇那逆賊刺殺……我家主君也身負重傷,墜落懸崖,生死不明!」

公孫嬰腦中「嗡」的一聲,頓時啥都聽不見了,下意識地勒住馬韁,車駕連連後退。

策問道:「策問罪大……實該萬死!恨不能替少府大人、我家主君去死,愧為人臣!那有蘇中魔已深,暴起之下,眾人手足無措,城中已被他殺死百餘人,無人可制……公孫大人,我等再三請求公孫大人帶兵入城,為何一直沒有動靜?可憐少府大人……」

公孫嬰張大了口,半天說不出話來,旁邊大夫拉住他的馬,才不至於亂走。

聽見策問如此說,他道:「這……我……我……快,快開城門!快開城門!」

策問掉頭對身後大喊:「你們這些混賬東西!為何一直緊閉城門!少府大人和主君遇刺,你們難辭其咎!快,打開城門!」

關閉已久的城門,終於兩次緩緩開啟,兩扇銅門行後「咚」地撞在城牆上。

伴隨著這兩聲的,是另一聲低沉的「咚」,聲音很小,卻很沉悶,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

公孫嬰悲痛不已,強忍住心神不亂,駕車向城門處飛馳,一面傳下命令:「大隊不變,繼續守住城門!我帶三百人進城,一刻鐘時間若沒出來,你們立刻攻城,將城中無論男女老幼盡行誅滅,為少府大人報仇!」

數十名大夫齊聲稱是,轉身奔向各自的陣地。

公孫嬰奔到城門口,再次洞開的城門,此刻卻像張冰冷的大口,他不敢輕人,在門口焦急等待待衛隊集中。

便在此時,再次響起一聲沉悶的「咚」,伴隨著聲音的,還有地面微微的抖動。公孫嬰在車上,還感覺不到,他的兩匹馬都驚慌地打起響鼻。

「咚……咚……咚……」

河水在無數火把的映照之下,隨著響聲震動起來。不一進,整條河的河水都在沸騰跳動,地面的震動已經大到立足不穩的地步,城內城外,無數人驚叫起來。

公孫嬰心知將要發生大變故,但他的職責是護衛咼葛真備,此刻管不了這麼多,跳下車來,徒步便往護城河上的橋上跑,剛跑到這邊橋頭,那邊已有許多黎國軍人驚慌地跑過橋來。

公孫嬰張開雙臂,大聲喝道:「站住,站住,站住!我乃是……」

「咚!」

大地猛地一震,公孫嬰和一大群黎軍一些齊滾倒在地,護城河水翻湧激蕩,竟然從深深的河道中潑出,將這一干人等澆得透濕。

公孫嬰大喊大叫,將壓在他身上的人推開,剛剛勉強爬起,又一聲巨大的震動,大地橫著扯動,將他摔倒在地。

就在他眼前,數尺之外,護城河橋面中央高高隆起,跟著「嘩啦啦」一連串響過,斷裂成無數破木板,墜入黑水狂跳的河中。

公孫嬰跳起來對著城中大叫:「少府大人!少府大人!」

護城河那一邊,無數黎軍驚慌失措,在城門口擠成一團,城中似有更多的人擁出,後面的人不知前面路已斷,拚命向前擠,黎軍像熟透了的果子般接二連三地滾入沸騰的河中。

「咚……咚!」

大地往返跳動,瑟瑟發抖,護城河的河堤如爛泥般塌入河中,公孫嬰幾乎跟著一起落下,幸得後面數名下士拚命拉扯,將他遠遠帶離河岸。

不知從哪裡來的風,瘋狂地從四面八方吹向蘇城的方向,雲層被風捲動,亦迅速地向蘇城上空聚集,天色立刻暗淡下來。

一道黑色的水柱從河中緩緩升起,扭曲著向上伸展,它的頂端一直向上升到數丈高,才掉過頭,向下猛撲時河中。

站在離河十餘丈遠的公孫嬰等人都被淋了一頭一臉的水。水浸入懷中,出奇的寒冷,渾不似人間所有。

那水柱第二次升起時,離蘇城的城門已不到十丈遠的距離,遠遠地傳來黎軍嚇破膽的哭號,水柱猛地向前一躥,正面擊打在城門上……等到水跡消散,數十名站在門口的黎國軍人已不知去向。

城內外的軍人都大嘩起來。忽然間,那水柱從靠近原野的河岸邊升起,數十名靠近河岸的濟北軍躲避不及,水流橫掃之下,二三十人滾入了河中。

公孫嬰顧不上危險,跳起來便向河岸邊衝去,高聲大喊:「躲開!都躲開!弓箭手準備!」

弓箭手列陣在一里之外,這時候無論如何也趕不及,跟在公孫嬰身後的眾大夫紛紛挽弓搭箭。

公孫嬰衝到河邊,河水已經渾濁到如沸湯一般。不知名的力量在水下翻卷著,將水不斷地驅趕到一起。聚集成團,須臾間,那水柱便再次從河中升起。

「放箭!放箭!」

幾支箭凌亂地穿過水柱,那水柱劇烈旋轉,猛地轉向公孫嬰。水柱挺立不動,看見一浪一浪的黑色水流在水柱中上下翻滾。

公孫嬰拔劍而立,大聲喝道:「你是何方的妖魔?承平之世,膽敢為禍人間?我乃濟北軍公孫嬰是也,你若要為禍,請先試試我手中的——」

水柱從他頭頂砸下,劈頭蓋臉地澆下無數的黑水,公孫嬰如入冰窟,黑水「嘩嘩」地從他腳邊流走,重新流回到奔騰跳躍的河中,卻沒有將他捲走。

公孫嬰站在不斷崩塌的岸邊,大聲咒罵,但大浪不再撲向他腳下,而是更加瘋狂地扑打著蘇城城牆,地面的狂震已將那座城池震得四分五裂,大浪撲上去,帶倒一片片的城牆,城上無數人慘號著消失在浪頭中。

奇怪,這是哪裡來的如此多水?霖河雖在近旁,但離城牆還有距離,怎麼能掀起如此之高的巨浪?

但浪頭還在扑打,還在跳躍,還在沸騰。

天上四合的濃雲,此刻被什麼東西照亮,更加清晰地將那座黑色殘破的城牆勾勒在灰中泛白的天幕上。

城頭持續降低,已經聽不見有人的聲音,只有可怕的水聲,「嘩啦」、「嘩啦」,聲如裂帛,震得人身心狂跳,小能自己。

水撲上高牆時,蘇國已經沉沒。

那道城牆前後左右都已塌入黑水中,裹挾著無數黎人消失不見,只剩下這孤零零的一堵,像座殘破的闋樓。

闋樓上的人已經看不清何處是城,何處是岸,他們什麼也看不清,霧氣和煙塵將他們緊緊包裹,只能看見樓下似乎無邊無際的水。

黑水在樓下劇烈翻滾、旋轉、噴射著刺鼻腥味,發出陣陣咆哮。那聲間像牛又像虎,深沉沙啞,可怕得難以名狀。

黑水每發出一聲咆哮,城牆上就塌下無數碎片,和幾聲即刻消失的哀號。

樓在縮小、下降,水卻持續地上升,當整個水面無法再上升時,那些此起彼伏的大浪集合成一股粗大的水柱,繼續沿著牆向上攀登,一次比一次撲得更高,直達城牆內的女牆。

周圍的人都匍匐在地,絕望地等著地一刻到來,黎國城宰策問卻站在女牆邊上,當水撲上來時,他便拔劍相擊,怒叱黑水。

黑水不知疲倦地撲上來,又落下,撲上來,又落下……

終於,黑水不再撲起……

在樓下,黑水像煮開了鍋一般,劇烈翻騰,冒出大量的白沫。那發出咆哮的力量,深深地潛入水底,在一片漆黑中,仍能看見水底一道模模糊糊的光景在飛速閃現。

策問知道,「它」在積聚力量。

他趴在牆上,冷笑著望著白沫,將劍投入水中,高聲咒罵。

白沫瘋狂地翻滾,終於,撥開波浪,一道前所末有的水柱從水面上立起,勢不可當地向他直撲過來。

策問轉頭問道:「韋素一逃出去了嗎?」

回答他的是最後一聲悶雷般的巨響。

已經不知道哪裡是河岸了。大地持續地向下塌陷,公孫嬰連連後退,卻又不甘心離開,一步一回頭地望著。

那座黑雲之下的城池每時每刻都在下降,黑色的水狂嘯著湧進城中,傳來不絕於耳的崩裂倒塌之聲,水在街道上來回激蕩,空氣排出建築發出巨大的爆裂聲。

很快,衝突翻湧的黑水便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之上,風颳起水霧,漩渦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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