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牆·WALL

朝陽緩緩從山頂照向地面。

「盤子」被群山包圍,所以在旭日升起的東方,高聳的山影會映在另一側的山壁上。山稜線的影子緩緩下移,陽光的領域慢慢在盆地中擴散開來。

晝夜的冷熱溫差之大超乎想像。因為這裡地處盆地,而且氣候乾燥。這個時節晴日較多,所以也是受到輻射冷卻(Radiative cooling)的影響。

光線愈來愈亮,太陽最後終於完全露臉。之前靜謐無聲的空間就此消失,現實下的日常世界重現。

那座白色神殿,以神聖之姿向我們展露微笑。

「滿,你在做什麼?」

「嗯?」

滿原本靜靜蹲在地上,望著遠處的「豆腐」,聞言後抬起頭來。

「這裡真冷。」

「那當然,誰叫你穿這麼少。」

惠彌穿著一件薄薄的黑色皮夾克,站在不遠處。

「你走路可真安靜。」

「是嗎?因為我家教好。」

惠彌莞爾一笑,站在滿身旁。

「我一覺醒來沒看見你,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你逃走了呢。」

「這種地方,自己一個人怎麼可能逃得了。」

「如果是你的話,很難說。」

「史考特和賽利姆人呢?」

「史考特在鍛煉身體。賽利姆在祈禱。他們兩人好像都很喜歡你做的菜。對你的早餐充滿期待呢。」

「我已經洗好米了。」

「啊,太棒了。我已經好幾年早餐沒吃米飯了。」

惠彌握著雙手。

「我問你,史考特應該是美國陸軍,那麼,賽利姆是什麼背景?」

「當地人。」

「那你呢?」

「我是協調員。」

對於這籠統的回答,滿擺出很不滿意的表情回望惠彌。

惠彌一派定氣神閑的模樣,臉上泛著微笑。

「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你何必問呢?我不是說過嗎,很多事你還是別知道的好。」

「沒辦法,誰教此事令人好奇呢。也許可以從中取得解開『豆腐』之謎的提示也說不定。」

惠彌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滿見狀後,更加確定這項詭異的工作還有許多他不知道的秘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們不惜砸下重金,從事這項荒誕的調查,肯定別有所圖。

他想起昨晚被告知此事時,那種詭異的感覺。

惠彌告訴他,期限只有七天。在這七天內,就算沒能破解謎團,同樣能離開這裡,不會被怪罪,而且報酬同樣一毛不少,對滿沒有任何不利的條件。滿對於自己擔任安樂椅神探的工作不太感興趣,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惠彌他們所扮演的角色到底為何。為什麼我得在這裡做這種事?惠彌他們三人在這裡又是為了什麼?如果只是要找他來擔任安樂椅神探,應該只要他和惠彌兩人就夠了。人數多出一倍,經費也會倍增。在這邊境之地,要讓人住得舒適得花不少錢。若只是單純為了興趣,這筆錢可不是筆小數目。

昨晚他已相當疲憊,但還是多少看了一些惠彌給他的資料。上頭羅列著各種資訊,包括真假難辨的案件紀錄。

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些該不會都是捏造的吧?就只是為了將我留在這裡,而刻意捏造這些虛假的紀錄。若真是如此,他們撒下這樣的彌天大謊,目的何在?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一早,在天花板低矮的露營車中醒來,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待想起這一切後,他在無意識中離開以遮光門帘作區隔的床鋪,步履蹣跚地來到這裡。

那不是夢。我確實從日本來到這遙遠的國度,那塊「豆腐」確實就在我眼前。

那裡面到底有什麼?他們要我做什麼?

「我可以自由安排行程是吧?」

滿站起身,轉動著膝蓋,如此說道。

「沒錯。不過我希望你別擅自走進那裡頭。也別碰觸那些植物。要是你消失,我可就傷腦筋了,因為可沒人救得了你。只要每天晚餐時,向我報告你推理得到的結果,這樣就行了。」

「這段時間,你在做什麼?」

惠彌聳了聳肩。

「這和你無關。我們有我們的工作要做。不過,你需要幫忙的時候,記得說一聲。我們會優先幫你。」

「那就先說聲謝了。」

滿煞有其事地向惠彌低頭鞠躬。

「——至少,應該和太陽無關。」

「咦?」

兩人並肩朝帳篷走去,惠彌追問剛才滿所說的話。

「我只是想到,像這一類的遺迹,大多是面朝太陽而建。也許入口或某個部位,會配合日出或日落的方向而建造。」

「哦,所以你才特地出來看日出是嗎?」

「我只是突然想到罷了。也許當中有什麼機關。冒險小說里不是也常有這樣的描寫嗎?在夏至當天陽光照射的場所埋有寶藏之類的。而且你說期限只有七天。」

「七天?有什麼關聯嗎?」

「七天後正好就是秋分。」

惠彌猛然一驚,轉頭望向遺迹。滿也跟著他回身而望。

只見那座白色的遺迹,在朝陽中閃閃生輝。

滿心中仍有許多疑問,但既然領了酬勞,他決定全力以赴。

以秋葵、紅蘿蔔、蝦子、蛋煮成的湯,以煎培根、水芹、白芝麻做成的拌飯,再配上優格沙拉,四人默默吃完這頓早餐後,各自收拾自己的餐具。

人家就像參加集訓似的,自動形成一股秩序,這令滿相當佩服。

正如惠彌先前所言,他們三人立刻匆忙地步出帳篷外。

仔細一看,不知何時,昨天那群士兵再度排著長長的隊伍前來。

看來,他們確實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雖然很想跟上一看究竟,但想到時間寶貴,他立刻走向露營車和帳篷間,朝一張附有大型海灘傘的白色桌子旁坐下。惠彌稱之為「度假區」。但這明顯是他最擅長的諷刺手法。大型海灘傘與這片乾燥的平原顯得格格不入,但卻與滿身上的夏威夷衫頗為搭調。他離開日本時,仍是秋老虎發威的季節,所以只帶著夏威夷衫在身上。

他將厚厚一疊資料擱在白色的塑膠桌上,開始細讀。

封面以英語寫著不帶一絲情感的標題——「X地點相關紀錄」。

翻面後發現,開頭約莫少了二十頁。雖然不清楚這是軍方還是製藥公司所做的報告,但缺漏的這一部分也許寫有計畫的概要和調查目的。在將這份資料交給他之前,事先抽除了這一部分。

保密的工夫做得可真徹底。滿再度感到背脊微微發毛。

上頭很仔細地依照年代順序,記錄「豆腐」從古至今的相關事件。

最古老的紀錄似乎是三百年前的事,由於是記錄聽聞的內容,所以性質與傳說相近。接下來則是傳聞的紀錄、雜誌上刊載的訪問報導、像隨筆般的短文、軍方報告書等等,形態可說是五花八門,大部分都是不完整的紀錄。雖然相關資料收集得相當徹底,但卻無從確認其可靠性。

原來如此,這樣就明白他一開始為何先讓我看琴·歐恩那份紀錄的原因了。大致瞄過這分報告書之後便清楚了解,那已算是相當具體的資料。

滿登時感到無比沮喪,他起身泡了杯昆布茶。這是他從日本帶來的。沖泡容易,在環境改變、水土不服時,一喝馬上見效。他無法持續集中精神詳讀這些資料,這令他真切感受到漫長旅途的疲憊。

而另一方面,他也感覺到自己興奮的情緒。

雖然有些後悔,但惠彌確實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滿靜靜啜飲著昆布茶。

有意思。這件事確實令人興趣濃厚。他處在這遙遠的異邦,望著眼前這不像人力所為的物體,口中啜飲著昆布茶,靜靜在腦中思索。這對滿而言,可說是最奢華的遊戲,而且食衣住樣樣無虞,甚至還有優渥的酬勞。

難道惠彌是為了破愁解悶,才帶我來這裡?也許他早已知道答案,但為了打發時間,才叫我來這裡。或許他是想試試我的能耐,看我想的答案會不會和他一樣。也可能只是一時興起,找我充當伴遊。滿想起今天早上,惠彌身穿黑色皮夾克,站在他身後時的表情。

惠彌這個人個性有些古怪。他有可能撒下大把鈔票,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然後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我只是想試試看罷了。」

兩人絕非熟識,但不知為何,在乎彼此存在的這兩個人,不論去到哪裡,另一人總是如影隨形。就國中時代的滿而言,惠彌就是這樣的對象。惠彌是個很顯眼的學生,就大部分平凡無奇的學生來說,他原本就是個引人注意的對象。但是就滿而言,不知為何,惠彌總是比其他人還要令他關心和在意。對惠彌而言,似乎也是如此。還記得分屬不同團體的兩人,總是在教室里或是走廊角落偷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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