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彎、穿越叢生的樹木後,那壯麗的風景隨即展開在眼前,佔據了全部的視野。
今年的秋天,也已經要落幕了。
彷彿似曾相識的景色般,在山頂的附近,覆蓋著不穩定的雲層。
冬天將從那裡開始降臨。
今晚大概會下雪吧?
路上很空,對面幾乎沒有來車。只有提早到來的黃昏在後面追趕著。
而我,再度朝著那旅館前進。
那奢華的牢籠。有什麼潛藏在底部,蠢蠢欲動的箱子。那是座飼養著眼睛看不見的野獸的牢籠。
不過,今年和以往不同。從今年開始,牢籠里已經空無一物。
由那三姐妹主辦的聚會,在去年宣告結束了。
之前,我總是背負著沉重的義務感和些許的緊張來參加聚會,現在卻感到十分輕鬆。不過,不知為什麼,我卻又有種好像少了些什麼的感覺;對於自己竟然會這麼想,就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今天應該會是個輕鬆的聚會吧?還是說——
巨大的山麓,掩沒在一大片森林構成的海洋當中。位於樹海外圍的公園,因為可以清楚地觀賞到夕陽而頗有人氣。
然而,我的眼睛,認出了獨自站在那裡的女人。
胸口不知為何感到陣陣刺痛。
她,自己一個人站在那裡。
我不自覺地減速,把車停靠在路肩。
或許是注意到車子的聲音,她回過頭。
然後,她發現了車裡的我,表情顯得有些驚訝。
我急不可耐地打開窗戶,開口問她說: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呢?」
「在看山呢。看最後的紅葉。」
她將雙手插進外套的口袋裡,微微地聳聳肩。
「你怎麼來的?」
「開車。」
她的視線落在一輛停在空蕩蕩停車場的紅色國產車上。
「和先生一起嗎?」
「他到最後一刻都還有工作要忙,所以我們就各自前來了。我想,他應該馬上就會出現了。」
她淡淡地回答道。
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的風,讓人感到寒冷刺骨。
我微微發抖著;於是,我把車停到停車場,穿上短外褂下了車。
她依然站在那裡,茫然地遙望群山。
在巨大的風景中,她顯得十分渺小。但,即便如此,她所擁有的那份堅強,卻毫不畏怯地,和那樹海一步不讓地對峙著。
曾經對那份堅強抱持的憧憬和慾望,在我體內充滿懷念地蘇醒了過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這裡的?」
我一邊這麼說著,一邊站到她身旁。
「大概三十分鐘之前吧!」
冷淡的回答。我苦笑了一下。
「這裡太冷了,會感冒的唷!太陽也快下山了,還是到旅館去吧!」
「再一下子就好。你可以先走,沒關係的。」
「你還是一樣,愛說這種壞心眼的話呢!一點也沒變呢,你啊。」
聽我這麼抱怨後,她的臉稍稍轉向我這邊,不過還是像完全不想看我一眼似的,用側臉對我笑著說:
「好久不見了呢,亮。」
「好久不見,櫻子小姐。」
滿懷感慨地說出那名字後,我望向她看著的風景。
彷彿單憑肉眼,就可以清楚感受到冬天即將降臨似的寒冷天空。
或許,我們正以同樣的眼神,看著同樣的風景吧!
那座彷彿建在深山裡的要塞般的旅館,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不曾有任何改變。
唯一和記憶中不同的,大概就只有停車場上,停駐著往年沒有的團體觀光巴士吧。
當我跟在櫻子身後踏進大門時,某位客人從大廳的沙發上站了起來;他的身影,清楚地映入了我的眼中。
「櫻子小姐、辰吉先生。」
「啊呀,天知老師!」
櫻子臉上浮現笑容,往身穿夾克的男人靠近過去。
「我做夢也沒想到,還能像這樣再次相見。」
有著雞蛋般光滑圓臉的學者,張開雙手殷勤地對我們行禮致意。
不可思議的男人。感覺他好像可以看透一切,又好像什麼也不知道似的。說起來,這男人到底幾歲了啊?
「其他人都已經到了嗎?時光呢?」
櫻子環視四周。
「是的。時光先生、田所小姐、瑞穗小姐都已抵達。他們先去泡溫泉了。」
天知彬彬有禮地答道。
「呀,這樣啊。那麼,隆介是最後一個啰!我想,他應該馬上就到了。」
櫻子落落大方地點點頭。
「晚餐是幾點開始呢?」
「七位、六點半的預約。」
「六點半的話,隆介應該也到了才對。謝謝您。」
「不會。」
「老師您應該很忙吧?」
「不。我很高興能受到邀請。」
「那真是太好了。」
「不過,嚇了我一跳呢。」
「我也是啊。」
在兩人背後聽著他們的對話,我在櫃檯辦好住宿手續,請飯店人員帶我到房間。
一進到房裡,我馬上不自覺地嘆了口氣,伸了個懶腰。
和妻子分居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我發現,自己對於一個人獨居的生活,已經變得完全樂在其中了。
晚餐前先洗個澡吧?
因為很久沒有像這樣長時間開車,所以身體到處都緊繃著;再說,這裡的溫泉聽說是頂級的呢!
可能因為這時間入浴實在有點怪異,所以大浴場里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正當我悠哉地沖凈身體、放鬆肌肉,準備踏入浴池時,我注意到窗邊有個先到的客人,正泡在浴池裡發獃。
「——湊先生?」
我帶點猶豫地出聲後,那張和櫻子十分相像的臉孔倏地轉了過來。
「啊,辰吉先生。好久不見。」
時光輕輕地點頭示意。我在浴池裡向他靠近,也對他點了點頭。
「好久不見。櫻子小姐也到了唷!」
「你們一起來的嗎?」
忽然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臉上浮現出險惡的表情。
我緩緩地搖頭。
「不,各自來的。只是我在途中,看到她一個人在公園裡。」
「啊,是這樣啊!」
時光的表情緩和了下來。他是在懷疑,我還跟她持續來往著嗎?
「天氣好像要轉壞了呢。每次來這裡的時候總是如此。」
我看著窗外的森林說道:他輕輕地點頭表示同意。
「是啊,這裡一直以來都是『暴風雨山莊』呢!」
「暴風雨山莊?」
「嗯。推理小說當中,凡是在遠離村落的別墅之類的地方,發生像殺人事件這種狀況的話,都是這麼稱呼的。」
殺人事件這字眼,讓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您喜歡推理小說嗎?」
「嗯。櫻子也喜歡,有一陣子,我們兩人一起看了不少呢!」
「是這樣的啊!」
隔著熱氣,無謂的對話持續著。
「那,我先出去了。」
「請。」
「待會兒見。」
時光站起來離開了浴池。
潔白細緻的肌膚,果然和櫻子一樣。我的眼神不自覺地跟著他的背影移動。
瘦了呢。
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讓我有這種感覺。雖說他本來就是個纖瘦的男人,但我總覺得,他的身體變得比以前更加薄弱。是生過病嗎?還是有什麼壓力?
我轉頭望向窗外。
外面的太陽已西沉,樹葉落盡的森林,開始沉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窗玻璃蒙上一層白白的霧氣;大概是室內和室外的溫差太大了吧。
為什麼是這六個人呢?
我重新開始反覆思索著,自己收到邀請函時的那種違和感。
明明我就聽說,已經不再舉辦這樣的聚會了啊?
看到信封,的確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翻過背面看到印在那裡的名字時,我在心裡驚呼了一聲。
邀請人是澤渡瑞穗。而且,受到邀請的只有六個人。
邀請函的內容十分曖昧模糊。既然那聚會都已經宣告結束了,為什麼還要特地將這六個人集合到這裡呢?
不過,雖然沒有明確地寫出來,但文章的字裡行間,卻都讓人感受到一種「你應該來」的壓力。「如果不想讓你的秘密曝光,就廢話少說地來吧」,那是一種近似威脅的味道。
為什麼我會受邀?
去年的事,感覺已是極為遙遠的過去了。
當那件事發生的時候,我已經離開這裡了,對於當時的事情,我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