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瀰漫一股百合香氣。
這個季節的夜晚溫度一日比一日低,屋裡的空氣也漸漸澄澈,瀰漫的香氣則愈來愈鮮明。
這幢房子矗立在高處,入夜之後,海風總會吹得窗戶喀啦作響。
凸窗上擺放一隻燒成淚滴狀的小花瓶,瓶里插有一枝紫紅色的百合花;盛開花瓣上的鮮明斑點與花瓣中心的雄蕊、雌蕊相互爭艷,綻放優雅的丰姿。
這房間的天花板很高,顯得有點暗,房裡收拾得井然有序,除了鋼筆筆尖在紙上滑行的沙沙聲外,房裡一片靜寂。
角落有張很大的老舊木製書桌,桌上有一盞檯燈,柔和的燈光透過櫻色燈罩落在一位專心書寫的少女手上。
少女維持這姿勢很長一段時間了,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書寫的手上,身體幾乎沒移動過。
不過,少女偶爾會轉頭看一下窗邊的景緻,無意間瞥見了那枝紫紅色的百合。
少女停下手中的動作,面無表情地凝視那枝百合。
百合這種花具有存在感,感覺好像有個人站在那裡似的。一個人待在安靜的屋裡,那種感覺更強烈。
少女乾脆將身體轉了過來,仔細端詳那枝百合。
這裡到處都是百合,簡直就像住在這裡的女人不只我們,還有其他人。
少女動了動肩膀,伸個懶腰,看來她已經完成今晚的作業了。她將桌上兩本筆記本闔上,一本放入桌上的書架里,然後拿起另一本靜悄悄地走過房間,放進嵌入窗戶下方的置物櫃,輕輕關上櫃門,拔下頭上的一根長發,用膠水將這根毛髮黏在櫃門上一處不顯眼的地方。
少女離開柜子,確認毛髮已貼妥之後,再輕輕踱到門邊,將耳朵貼在門板上。慵懶的女聲正從樓下的樓梯轉角飄上來,穿過門板。
少女背抵門板,輕輕地滑坐在地,從毛衣口袋掏出香煙與火柴,熟練地點起煙。
少女吸了一口煙,仍舊面無表情。她將拿煙的手放在立起的單膝上,視線凝在某一點上,陷入沉思,終於,她的視線動了一下,緩緩掃向屋裡的東西,再度停在那枝紫紅色的百合。
忽然,少女似乎想起某事,原來毫無表情的撲克臉剎時浮現一種超越年齡的陰沉。
少女嘴裡仍叼著煙,迅速站起來走近窗邊,毫不考慮地抓出花瓶里那一枝紫紅色的百合。
親愛的奶奶:
您好嗎?我一切安好,請您放心。春天離這裡還很遠,濕地的景緻廣闊卻單調,偶爾才見幾隻鳥飛過天際。這間學校位在山丘頂端,早晚氣溫都很低,每當風吹過校舍,總會發出咻咻的恐怖聲響,但學校里的設備十分完善,伙食也不錯。我有點緊張,但很快就交到一個朋友了,與她在一起時,我都會覺得很安心。功課的話,這裡的學生程度都很好,我有些擔心跟不上。請代我向稔哥與亘哥問好。對了,朱比特好嗎?別忘了提醒亘哥,要記得定時喂它唷!
一個慵懶、沙啞的女子嗓音在屋內回蕩,聲音的主人正讀著一封陳年信箋。
女子隨意地披著一件黑色睡袍,年紀在四十歲後半,更添其成熟韻味。濃密鬈髮、充滿英氣的眉毛、高聳的顴骨,讓她有如電影女星般美艷。
大餐桌上有一隻盛著琥珀色液體的高腳杯與另一隻盛有冷茶的茶杯。
「你也喝吧!你的酒量不是比我還好?」這女子以意外低沉的聲音,向坐在桌子對面、正在縫衣服的另一名女子說話。
「沒辦法,我很久沒喝了,最近只要沾一點就頭痛。」
坐在桌子對面的女子搖搖頭,以纖柔的嗓音拒絕。她穿著紅色睡袍,與黑袍女子年紀差不多,相較於後者的冶艷,她給人較夢幻的感覺。
「到現在還要在我面前裝優雅?」
「說什麼裝不裝的。」紅袍女子對這句嘲弄顯得有些無措。
「不過,偏偏男人對你這種楚楚可憐的女人最沒輒。」
「今天蓑田先生又打電話來了。」紅袍女子手上的女紅沒停,抬出一個人名擋回那帶有惡意的聲音。
「又打來了?這男人簡直像橡皮糖似的。」
「要不要乾脆回去算了?你們這種膠著狀態一直持續也不是辦法。」
「你希望我回去?」
一瞬間,一股肅殺之氣如電光石火在兩人之間流竄。
「媽媽的信里寫了什麼,有趣嗎?」穿紅睡袍的女子改變話題。
這兩名女子似乎很習慣話題、氣氛的突然轉變。
「的確很有趣。你也看看,從信的內容可以知道很多事。」黑袍女子順應道。
「是嗎?」
「姐姐,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麼?」
黑袍女子看著對方驚訝的神情,站了起來,「我要先去睡了,唱機要先關掉嗎?」
「放著就好,我等一下再收拾。」
「嗯。」黑袍女子點點頭離開,走到門邊又停下,「我還要在這裡待上一陣子,而且稔與亘就快回來了,我有很多事要找他們確認一下,對了,那孩子也是。」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注視天花板。
紅袍女子的視線從手中抬起,看向停在門邊的妹妹,發現她的表情是少有的嚴肅,不禁感到非常疑惑。黑袍女子則一臉嚴肅地離開客廳,移步至走廊。
唱機上的唱針歪掉了,響起變調的音樂,但紅袍女子完全沒有起身的意思,眼神定在桌上那一疊信,卻又好像什麼都沒在看。
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三
明明一直都很暖和的天氣,今天早上卻帶有秋天的涼意。這幢屋子已經很舊了,從縫隙竄入的冷風能察覺冬天的腳步正逐漸接近。
樓梯轉角處能看見後院的櫻樹葉子已逐漸變黃、飄落——從這扇窗,總能看見四季的轉變。
罪孽深重的季節來臨之後,時間便在不知不覺中過得飛快。我怎麼也無法明白R究竟在想什麼,為此,我總是若無其事地偷覷R的表情,R發現了嗎?我拚命地挖掘自己的記憶,想從R的話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這些日子表面上雖然平穩,其實每天都讓我快喘不過氣來。稔與亘就快回來了,我快等不及了,雖然不知道他們回來後又能如何,但我有預感,屆時一定會發生什麼事。
陡峭的坡道上充斥剛放學的少女喧鬧聲。
這是一條老舊的石板坡道。穿著制服的少女們以慣常的步伐,蹦蹦跳跳地走下山坡,坡道上四處可見馬尾與髮辮搖晃。
其中有一名少女的步伐顯得特別匆忙。
這名少女有一頭蓬鬆褐發,太陽穴兩側的頭髮結成辮,於腦後綁成一束,其餘及肩的髮絲在陽光下閃閃動人,白皙雙頰因疾走而一片緋紅,看似含笑的雙眸在周遭人群中來回逡巡。
忽然,她似乎找到了目標,大力揮手,揚聲高叫。
「理瀨!等等我!理瀨!」
正走下坡的一群深藍色西裝外套背影中,有一個倏地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坡道上方,黑色長髮隨之翻飛。
雖說是自己出聲叫住理瀨,但脅坂朋子仍嚇了一跳。
明明還有段距離,水野理瀨的視線卻準確地投射至自己身上。
那雙有力的眼神在嫻靜的理瀨身上顯得有些突兀,每每讓朋子心跳加速、慌張無措。
「怎麼了,朋子?」
「不是約好去我家,介紹我弟給你認識的嗎?」朋子氣喘吁吁地拉住一臉意外的理瀨。
「但你不是說今天社團要開會?所以我打算先回家再去你家,反正我們住得很近。」
「會議取消了。走吧!去我家吧!」
「為什麼要往回走?我都已經走下來了。」
吃驚的理瀨被朋子硬拉著回頭爬上坡道。
「我知道一條沒車經過的捷徑,不過天色暗了最好不要走那裡。」
「喔。」
深藍色皮革書包上掛了一個泰迪熊吊飾,泰迪熊脖子上的鈴鐺發出清脆聲響。
不行!現在絕不能走下去——朋子往上走的同時,還頻頻回頭注意後面的動靜。
「你弟弟今年幾歲?」
「小我兩歲,才剛滿十四。」
「和你像嗎?」
「嗯,我們常被人說很像。」
「那他一定長得很可愛。」
「我覺得還好,但他很介意別人說他長得像女孩,而且身體又不太好,常因此被嘲笑。」
「是哪裡出問題?」
「他有心臟病,但醫生說只要他長大,身體變強壯之後就沒問題了。」
「他叫什麼名字?」
「慎二。他難得會主動想認識我的朋友。他其實很怕生,特別是對女孩子。」
「那我還真是光榮。」
「他好像已經見過你好幾次了。」
「你們姐弟的感情真好。」
「會嗎?還好啊。」
坡道頂端有扇綠色大鐵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