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通往大海的路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驅使著我。

無論如何得證實這一切。

趕快!趕快!我得趕快抵達!

上一回秒開車前往時,氣候涼爽、晴空萬里,今天卻是個灰沉沉的陰天,悶熱的空氣似乎都要粘在肌膚上了。

已經過了觀光旺季,電車車廂內空蕩蕩的。

我一個人獨佔四人座的位子,不時擦拭緩緩滲出的汗水。

窗外的綠色越來越濃密。

好幾年不曾在平日白天搭乘支線電車,而且還是臨時起意。像這般空手就前往遙遠的地方,往後還能有多少次機會呢?

這時候,我忽然感覺到一種解脫感。

無意間看著自己放在大腿上的雙手。在人生中,雙手空閑的時間少之又少。我們總是雙手提了許多行囊,前往遙遠的目的地。

我的行囊。

看著窗外,現在我確定了一件事。

但是有個疑點依舊懸在我內心深處。

我好像忘了什麼,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它似乎關係著這一連串故事。

車廂內寂靜無聲。

只聽見電車行進時發出的搖晃聲以及風吹過的呼呼聲。

天色逐漸陰暗,就快下雨了。厚重且灰暗的雲層低垂,籠罩了天空。

彷彿看電視過久似的,我的腦袋某處麻痹了,強烈的睡意襲來。啊,電車真是方便極了,我只要坐在這裡睡覺,它便能把我送到目的地呢。

每當看見大海的剎那,我總會有股奇妙的感覺。

在大海現身之前,必定能感覺到預兆,一種即將豁然開朗的預感。

看著窗外灰色大海的碎片。

大海閃耀著鈍重的銀色光芒迎接我。即使相隔很遠都能看見波濤表層的泡沫,透露出秋天的氣息。

電車突然減速,靠站停車。

噗咻,電車發出泄氣般的聲響開門。

一個外表老實的中年男子上車了。

滿臉通紅,手上拿著杯裝的日本酒,他嘟囔了聲,坐進我隔壁的四人座。大白天就開始喝酒啊?

男子轉眼間喝完,將空瓶子放在座位底下,雙手抱胸打起盹來。

看著他,我也困了。

想想最近,自從與高槻倫子扯上關係之後,我已經連續好一陣子都睡不好了。今天這趟臨時起意的旅行並非我以往的行事作風,這趟旅行並不會帶來任何改變,我只是想再度站在倫子遇害的現場,試試自己能看見什麼。這一連串的事件面臨一個未完成的結局,這樣就夠了,結束了——我只想藉此行動告訴自己。

我不知不覺睡著了。

電車大幅度搖晃後停車,我突然驚醒。

聽到沙啞的廣播聲,我急忙站起來。目的地已經到了。

鄰座的男子已起身下車,空蕩蕩的座位上充滿酒臭味。

我也跟著下到車站月台。

就在這時候,各種畫面同時浮現在腦中。

澪畫廊的內部、急診醫院的走廊、警局的接待室。

激怒的伊東澪子、跑過我們眼前的護士、表情困惑的刑警。

我佇立在月台上無法動彈。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電車在我背後啟動,喀咚喀咚地駛遠了。溫熱的風蘊含了雨水的味道,吹撫過無人的月台。

我呆愣許久才搖搖晃晃舉步。

剪票口的站員發現還有乘客沒走出來,疑惑地盯著我看。

遠方傳來細微的雷聲。

出了車站我走向海邊,走在沒有鋪柏油的道路上,小石塊在腳底沙沙作響。迎面而來一陣風,襯衫下的汗水因此變得冰冷,我不禁打戰。

走上坡道,我看見手冢正明的店坐落在坡道的頂端。背後的天空卻和上回完全不同,陰沉且昏暗的旋渦露出不愉快的神情,猶如高槻倫子的作品,想必她也是在這樣的天色下畫出那幅海景畫的。

案發的前一晚是颱風天。

沒錯,就是颱風天,因此無人發現。步下電車時,我領悟到該如何將那幾件事一一串聯起來。

一切都通了,所以才會有那幅畫。

興奮之情逐漸退去,我只能默默爬上坡道。或許是壞天氣的緣故,周遭空無一人,彷彿這世上只剩我一個。

突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故事。

一群孩子們在聽了一張集合數位著名指揮家的交響樂唱片後,竟然紛紛呈現異常反應。有些突然亢奮起來,有些號啕大哭,還有孩子昏厥過去或是動手打人。

家長們擔心不已,後來發現孩子們只對唱片中的某一首曲子有反應,便前去拜訪這首曲子的指揮家。

指揮家透露了一個奇妙的秘密。

這首曲子是以死者國度的湖泊中的天鵝為題的,但是指揮家不論如何揣摩,都無法想像死者國度的意境。他懊惱著,竟然吞下了毒藥。

他在生死間徘徊了一段日子。

就在這個時候,他在黑暗中看見雜草叢生的山丘。

巨大的山丘聳立在渺茫且昏暗的空間中。

山丘上有一棟房子。

他在不知不覺中緩緩接近房子。他非得拜訪那棟房子不可。

總算抵達房子前,他卻在敲門的瞬間蘇醒了。

重獲生命後,他一邊幻想那座山丘,一邊指揮曲子,完成了那張唱片。

那是每個人在出生前必須通過的山丘。

這首曲子刺激了孩子們出生前的記憶。

故事就此結束。如今我緩緩爬上坡道,這座山丘與手冢正明的店宛如位於生死界線處。

漫長的坡道讓我以為永遠到不了。雖然這樣想,我也總算接近店面入口了。

店的全貌出現在眼前時,我更認為自己想的沒錯。

我偷偷瞧了瞧店內。

天氣不佳,店內沒半個客人。

走進店裡,手冢正明立刻發現我。

「啊啊,你是上次那位……」

他露出狐疑的表情,我向他說明來意。

「你好。不好意思,突然前來拜訪。我今天突然好想看看那幅畫,所以……」

正明立刻撇開頭。

「自從那天之後我一直很忙,還沒裱框呢。據說今天有低氣壓氣團經過,我原本打算打烊了。」

他明顯露出不悅的神情,用全身表現出拒絕我的意圖。

我靜靜凝視他。

「你並不打算買畫框,也不打算掛上那幅畫吧?」

正明驚訝地看著我。

窗外海面的水平線逐漸模糊,成了混濁的灰色畫面左右搖晃。

一股強勁的風吹過店面上方,傳來嘎——嘎——的聲響。

「……你,到底是誰?」

正明臉色蒼白,低聲說著。

「我是高槻倫子的朋友。」

其實我自己也不懂,我,到底是倫子?還是我?

正明驚恐地往後退了一步。

「你就當做我在自言自語吧,這只是我的突發奇想,我看著那幅畫和她的素描簿,突然發現了一件事。我不打算揭發誰,也不打算責怪任何人,我只是在這裡自言自語罷了,你懂嗎?」

正明微微點頭。

我在店裡緩緩走動。

窗外是一大片灰色畫面,我彷彿可以看見越過海上的風。

「我有兩個朋友,各自擁有家庭卻愛上了彼此。他們雙方都有家庭,該如何聯絡對方呢?女方在先生的公司工作,雙方家庭也互有往來,只要任何一方稍做聯絡,便會立刻東窗事發。於是兩人把一家經常造訪的店當做聯絡處,兩人分別打電話到店裡,通過老闆約好時間,由店老闆協助掩護。店裡的客人不多,老闆總能接起他們的電話。由於兩人都在工作,所以白天選擇咖啡店,晚上則前往營業到深夜的酒吧。那家店老闆守口如瓶,並不干涉他們……」

就算我不回頭,都能察覺正明的臉色變了。

「這樣說或許有點不太禮貌,不過這家店不也很適合嗎?適合讓已婚的高槻倫子和矢作英之進通過這裡互相聯絡。他們大老遠從東京跑來,把這裡當做聯絡處,誰會察覺到呢?只要是兩人見面的日子,倫子便在素描簿上做記號。我起初以為那是打叉,不過,那應該是羅馬數字的Ⅹ吧——數字的10,TEN,這是這家店的店名吧。」

從我嘴裡滔滔不絕流瀉出話語,彷彿不是我在說話。

「原來倫子口中的青鳥就是這家店。」

窗外景色垂下了暗幕。

「第一次來到這家店時,我也看見了同樣的青鳥,我和倫子看見同樣的東西。因為周遭樹叢與地形的關係,這家店的屋頂看似一隻展翅的海鷗,剛才我再度確認了這件事。藍色屋頂的藍色海鷗,這就是她的青鳥。不過,畫中的青鳥死在鳥籠中,因為這家店拒絕再當聯絡處。」

正明走進吧台,無力地坐下。

「她送畫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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