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福島縣附近的櫪木山中,雖說已值秋季,但依然有點暑氣逼人。這兒的拓荒村落由於迅速繁衍的野豬的侵襲,無論是田地,還是人工林,都已荒蕪得杳無人煙了。這時,從一所搖搖欲墜的破敗房子中走出一個男人,他站在那兒,沐浴著晨曦。他頭上是一頂有破洞的美國西部牛仔草帽,帽子壓得很低,幾乎蓋住了眼睛。健壯的上身套著一件口袋奇多的獵裝,腰上扎一條時髦的駱皮帶,上面插著一把自製的短刀。此外還掛一把可摺疊的匕首。下身著一條狹窄的短褲,腳上蹬一雙長筒獵靴。在帽沿的陰影的遮掩下,一雙灰暗的眼睛閃爍發亮。他就是片山健人。在他那被烈日晒得黑里透紅的手臂以及滿面鬍鬚的臉上可以發現好幾處樹枝擦傷的痕迹。

聽見片山大步行走的腳步聲,大庫房裡立刻響起一陣犬吠。好幾頭紀州犬搖晃著身子,頸間的響鈴發出一串輕脆的響聲。

庫房裡,拴著三條紀州犬和一條褐色的獵犬。為了防止它們互相撕咬,主人特地將它們分開上鎖。與那些供人觀賞、失去野性的狗不同,這些紀州犬為了防暑都把毛剪了個乾乾淨淨,它們的耳朵已被野豬咬得支離破碎,身上也殘存著與野豬激烈搏鬥的傷痕。

庫房裡還停放著一輛敞蓬的四輪驅動汽車,後面還牽引著集裝箱型的拖車。駕駛室里有四個運送獵犬的鐵籠,拖車裡有一個超大型的冷凍庫,另外,還堆著二十來個丙烷瓦斯炸彈和一大堆碎芋頭。

片山喝止獵犬的狂叫,從牆上摘下防寒服穿在身上。他手持利斧縱身躍上拖車,摘下冷凍庫的鎖,把門打開。冷凍庫里滾動著一股寒冷的霧氣,裡面橫七豎八地堆著三十多頭野豬。它們大部分已被除去內臟,砍去頭部,皮毛上結滿了一層厚厚的霜。

片山從裡頭關上門,照著一頭野豬的大腿根部就是一斧。支解野豬獸是片山的拿手好戲。只見他對著凍得硬梆梆的豬腿剛砍幾斧,股關節處便自然脫落下來。片山手裡拎著野豬腿跳下車,脫去防寒服,然後又割下一公斤肉,裝入塑料袋,同時還裝了約莫兩公斤碎芋頭,這恐怕就是他一天的食物了。片山將剩下的肉和骨頭隨手扔給了獵犬,獵犬立刻圍上來,連皮帶肉一塊兒生吞個精光。片山順手把斧頭別在了腰間。片山用四根引索拉住了四條獵犬,這些獵犬都是從紀州的職業獵師那裡買來的。如今已成為偷獵者的片山在獵犬的拖帶下向外走去。

回國後,片山從羅依德保險公司領取了保險金,反正就不愁活不下去。他住在單身漢杉並高井家,每周上超級市場採購一次食品。這種單調枯燥的生活使他都快發瘋了。

一天,片山在超級市場外的停車場,意外地遇上了幾年前曾在尚比亞卡富尤平原為他作過獵狒嚮導的那位醫生。被這次意外重逢的喜悅激蕩著的醫生,當天傍晚又打來電話,極力邀請片山去一家野獸餐館。片山如約前往,到那兒一看,醫生和獵友們已恭候多時了。那個餐館的年輕主人曾有幾次與片山一同去櫪木、兵庫等地捕獵野豬和鹿什麼的。

就是在那天晚上,片山從那個名叫園田的年輕主人嘴裡獲知了現在這個獵場。由於野豬激增,村裡的居民紛紛逃離,所以沒人提出驅除害獸的申請,而從二月十五至十一月十五日是正規的非狩獵期,野豬將會進一步泛濫。

過去不怎麼值錢的野豬肉,由於各種經營野味獸肉為主的餐館需求激增,現在優質野豬特殊部位的價格與松阪牛不相上下。此後,片山與園田曾好幾次相約一同實地勘察,終於下了偷獵的決心。他是屬於那種不打著獵物不收兵的人。他由於妻兒的慘死而萬念俱灰,對於被逮捕受審判已漠然視之。命運真會捉弄人,苦心經營起來的美好人生圖景頃刻之間便被無情地碾了個粉碎。

片山並不懼怕日本國內法,因為他擁有三重國籍:除了日本和美國國籍外,他還持有中南美的多米尼克籍。

片山曾進入蘇丹的尼羅河上游的熱帶叢林,在那兒忍飢挨餓,終於為他的顧客——已垮台的多米尼加獨裁者的兒子射殺了一頭巨象,取得了一對各一百二十磅重的象牙。這下可把這位公子哥兒高興壞了,欣喜之餘便答應片山的要求,給片山搞到了多米尼克籍和公用護照。

根據日本法律,一旦自願加入外國籍,同時也就失去了日本國籍。因此片山這麼做等於是欺騙了法律。所以,他對此事一直不露聲色。

根據美國移民國籍法規定,凡是在合眾國以外生活而又持有合眾國國籍者,在十四歲至二十八歲期間,除去為期兩個月的出國休假,如果在美國連續居住不滿兩年的,就將被剝奪美國國籍。而參加過越南戰爭的片山則不在此列,可免受這種法律規定的限制。

片山通過正規途徑帶入日本的錢只是從美國國防部領取的軍人撫恤金。如果用現金購置房產,稅務署便會追究資金來源,於是片山就利用銀行貸款購買了房子。賣掉用銀行貸款買來的房子,向銀行還了錢,片山便搬到橫田基地附近的房子里,那兒因軍用飛機噪音干擾,房租比較便宜。不久,他又從駐軍朋友那裡低價搞來了四輪驅動車、拖車及大型冷凍庫。片山偷獵得來的野豬,大多賣給了兼作獸肉批發商的園田,而且事先約定,只要是片山獵來的就不斤斤計較。

在一個群山環抱的遭人廢棄的小村子外圍,有一些荒蕪的耕地,片山在那兒埋了大約十公斤誘餌。從春天到夏季,肥壯的野豬為了熬過盛夏這段時間,大都食用一些味道清淡的植物。等到盛夏換毛期一過,為了準備過冬,它們又不斷進食一些味道濃重的東西。成年野豬一夜之間便能毀掉一大片稻田。

野豬的爪印比鹿來得渾圓,糞便的臭味也更重,獵犬一嗅到這些,便會焦燥不安地狂吠個不停。從地上錯雜混亂的爪印和四下散落的鬃毛可以估計到,先前有一頭一百二十六公斤左右的公豬為了獨佔誘餌,與聞味而來的另一些豬發生了激烈衝突。

片山根據爪印,決定追蹤那頭大公豬。他在這群兇猛的獵狗的帶引下,向雜木叢生的山上爬去。地面上到處可見這些雜食性動物挖掘的大洞穴,好多樹被連根拔起,樹根被剝吃得精光。

片山並非一味聽憑獵犬的帶引,他時刻關注著那些極易被忽視的稀疏的野豬爪印,和其他蛛絲馬跡,連野豬啃咬樹木殘留下來的牙印也逃不過他的眼睛。在非洲乾燥炎熱的薩巴納,片山從黑人職業獵人那兒學到了不少技巧,包括連續幾小時沿著那些極不顯眼的足跡和血跡追蹤受傷的獵物。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跟蹤追擊,片山來到一片芭茅林,其間有一個小水塘,從周圍的跡象看,野豬曾在裡頭呆過,水顯得極渾濁,四周還濺落著猶濕未乾的泥巴。顯然,野豬還未走遠。野豬的足跡一直野伸進池塘。片山將獵犬引向池塘,它們聞到野豬殘留的特殊氣息,頓時狂暴地叫了起來,並努力想要掙脫引索向前追。片山撒開引索,獵犬們便「呼」地沖了出去,一頭鑽進灌木叢,片山不敢稍有怠慢,緊跟著也沖了過去,一邊不停地拔開帶刺的灌木。約莫過了十五分鐘,大汗淋漓的片山終於趕上了獵犬。

那是一片裹白羊齒林。一頭黑毛白頰的野豬正從窩中往外爬出,只見它從頭頂到脊背,毛髮豎立,上下獠牙「咯吱、咯吱」地撞擊著,向紀州犬直衝過來。野豬最大的武器還是獠牙,從下至上這麼一挑,其勢頭迅猛,鋒利程度賽過刺刀。

獵犬們圍著野豬轉著圈,同時不停地吼叫著,一旦瞅准機會,便出其不意撲上去在屁股及後腿上狠狠地咬一口。被激怒的野豬來回甩動著一對大獠牙,所到之處,羊齒葉便在四周飛舞成一片。看那架勢,到冬天這傢伙少說也能長到一百五十公斤以上。

片山從腰間別著的刀鞘里抽出了那把經過裝飾的自製匕首,它類似於短劍,是專門用於刺殺野豬的。為了防滑,他從口袋裡掏出軍用手套,仔細地套在了手上。這把刀是請富有經驗的制刀師專門定作的,所用的材料是鉻合金的工具鋼。與一般刀不同的地方是,它有點類似短劍,兩面開刃。刀刃的後半部還特意作成鋸齒形,以增加出血效果。

野豬和獵狗的搏鬥還在激烈進行著,片山從相對較高處不緊不慢地觀賞著這場打鬥,用手帕輕輕在臉上拭著汗水,極力想平定一下急促的呼吸。隨後,他悄悄地向戰得正歡的野豬背後靠過去。被獵犬弄得暈頭轉向、顧此失彼的野豬並未察覺到片山的意圖。由於現在還不是交尾期,所以野豬的肩部及胸部並沒有塗滿厚厚的松脂。要真到那時,別說刀,就連一般的子彈,都未必能一下子打透。

這時,紀州犬展開了更為猛烈的圍攻,它們機靈地躲閃著野豬的反撲,然後伺機撲上,去咬那傢伙的屁股和尾巴。那龐然大物疼得連聲慘叫,但又無計可施,只急得它暴跳如雷,亂咬一氣。就在這一關頭,片山猛地縱身躍起,一把拖住野豬的前腿,使足全力將其掀翻在地。說時遲,那時快,沒等那傢伙有絲毫掙扎反撲的餘地,片山手起刀落,將明晃晃的匕首從野豬的肋間狠插進去,扎穿了心臟。也許是用力過猛,連刀柄根部都幾乎扎了進去。片山連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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