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期一上午,朝倉提前來到公司財務處辦公室,副處長金子己經坐在辦公桌前,喝著公務員端來的劣等茶。其他人都還沒來。「朝倉君,星期六怎麼啦。處長對你沒能保待全勤的記錄,感到很遺憾呀。」

金子沖著朝倉說,看上去金子連家也沒回,是從情人那兒直接來公司的,平時潔白的襯衫領上結著一層塵土,喉結上面還留著一片沒刮過的鬍子。四十二、三歲膚色蒼白的金子,是個冷冰冰的傢伙。

「對不起,那天頭實在痛得厲害。」朝倉垂首說道,他身上還是那套平時上班穿的灰不溜秋的西裝。

「身體不好自然沒有關係,不過總得給公司打一個電話呵。」金子喋喋不休地嘮叨著。

「您說的是。當時熱度很高,動彈不了,於是就托常來公寓的洗衣店夥計打電話給公司,我以後一定注意。」

「是這樣!那,是洗衣店的把這事忘了,身體已經康復了?」金子露出關心部下的笑容。而眼睛仍是那種冷冰冰的神色。

「啊,托您的福,只是還有一點不適,讓您操心了,真過意不去。」朝倉再次深深垂首致禮,然後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他從抽屜中取出那隻大號打火機,點燃一支香煙,又將打火機豎在桌子上。光潔度很高的打火機象一面反光鏡,只現出了背後的金子在辦公室最裡邊有隻大保險箱,保險箱前就放著金子與處長的辦公桌,與其他職員包括股長和主任級科員的辦公桌保持著相當的距離。

金子起身去了一趟更衣室,回來時手中拿著一根高爾夫球棒,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高爾夫球,放在辦公桌前鋪著地毯的地板上,開始練習起擊球入穴的動作。

但朝倉發現,金子動作機械,全沒平日的機靈勁,似乎是在借打球排遣心中的煩躁。朝倉在煙灰缸里掐滅煙蒂,這時處長的辦公桌上響起了電話鈴聲,那是台直線電話,不必經過公司總機就能與外界直接聯繫。

金子伏身一動不動地注意著腳下的小球,毫無反應。朝倉站起往處長的辦公桌走去,電話鈴不停地響著。

「早上好,這裡是東和油脂公司的財務處。」朝倉拿起話筒,聲音清脆地說。

「早上好,請金子先生接電話。」對方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婦女,好像是個妓女,用詞很得體。

「對不起,您是?」

「您只要說是晴海庄打來的電話,他就知道了。」

「是這樣嗎?」

「這樣行嗎?請您轉告他,要是他故意不接以後可要後悔的。」她發出輕柔的笑聲。

「請稍候,我去找找。」

朝倉用手語住話簡。低聲喚道:「副處長。」

「嗯……」金子板著臉轉過了身。

「是個沒報姓名的夫人打來的,一定要副處長接電話,說是只要告訴您是晴海庄打來的就行了。」朝倉說道。

金子動作緩慢地將球捧靠在辦公桌上,從朝倉手中接過話簡。

「是你嗎?怎麼搞的,一大早就打來電話?」

金子含糊不清地打著電話,額頭上暴出了青筋,瞼頰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動著。他的眼睛一直偷覷著走回自己力公桌的朝倉。

「別說費話,這是有計畫的。」金子幾乎是咬著話簡在說話。

「你,稍等一下。」金子按住話筒,從一個很厚的皮夾中抽出一張一千元的鈔票。

向朝倉招了招手:「煙抽完了。請給我買一包,對不起。」

金子把鈔票搖得咋嘩響,臉上擠出了個微笑。

「您要香煙,我有。」朝倉答道,想看看金子作何反應。

「不,我只抽『蓋魯貝索代』牌子的,對面的東歐航空大廈客廳小賣部有。要是沒這個牌子的,『威斯敏斯特』也行。」金子不耐煩地說道。

「是。也許要點時間。」朝倉接過了那張一千日元票面的鈔票。

「啊,不急。」

當朝倉一出辦公室來到長廊,金子快步走近房門,豎起耳朵傾聽朝倉的腳步聲。朝倉有意踏得很響地往電梯走去,離上班時間還有二十幾分鐘,鋪著人造大理石的走廊上十分靜寂,當然再過幾分鐘,這裡就將充灌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吵得人受不了。

朝倉來到電梯門口,往四下打量了一番,稅下了皮鞋。他無聲地來到財務處辦公室隔壁的更衣室前。因為更衣室里是放置辦公室人員個人物品的地方。所以一般情況下門是鎖著的。

朝倉從褲腳卷褶申取出一直帶在身上的那兩根鐵絲手法熟練地將它們捅進更衣室門鎖鑰匙孔,不會兒,門鎖打開了。他擰把手將門慢慢推開。屋內整齊地排列著鐵制衣帽箱,顯得冷清清的。屋左角拉著一道綠色的慢簾,是供女職員更衣用的隔間。朝倉階階地關上門,掀開慢簾,鑽了進去。這裡的牆壁是連著財務處辦公室的。

隔間里放著一塊很大的穿衣鏡,鏡子邊的架子上擺著一些已經用舊了的化妝品小瓶子。朝倉把耳朵貼在與財務處辦公室相隔的牆壁上。牆壁很厚,在厚實的預製板上還貼了一層化學材料,所以在辦公室打電話的金子的聲音變得十分微弱。朝倉集申梢力靜聽著。

「清楚了。是K百貨商店房頂賣小松鼠的地方,那就12點半吧。那個男子的暗號是,上衣口袋中放一把摺疊尺,真羅嗦,這我知遁。趁部下沒來,快掛掉電話吧。」金子像患牙痛似的聲音掛斷了,接著是「咔嚓」放下話筒的聲音和金子罵娘的聲音。

朝倉立刻敏感地覺得這件事並非一般的男女私通。他溜出隔間。在門旁穿上皮鞋,把門打開一條細縫,看了看走廊,然後閃出更衣室用鐵絲把門鎖上。

大樓里同時使用四架電梯,朝倉來到電梯門前時,正好一上一下的門都開了,下去的電梯間里空無人,而上來的電梯里則湧出了第一批身穿灰色或藍色服裝的男女職員。

朝倉乘電梯下到一樓,走出了大廈,迎面進入大門的人群中夾雜著幾個辦公室的同事,他們都讓滿員的電車擠得精疲力盡,只想著快點在考勤卡上打上記時孔。對反方向而行的朝倉看也沒看一眼。

朝倉來到人行道上,見到臨街的商店已打開了百葉窗,他逆著人流穿過橫道線,走進了東歐骯空大廈。

大廳小賣部已經開始營業了。他買了三包「蓋魯貝索代」牌香煙,注意力讓擺在櫥台上的光學製品、半導體電子用具―這些東西是日本人引以為自誇的東西―吸引住了。邊上有張說明書。

「免稅商品。通用美元西德馬克、日本元三種貨幣」朝倉瀏覽著櫥窗里的陳列品眼光落在半導體助聽器和微型錄音機以及一隻微型擴音器上。現在有了三浦付的贖金錢包自然厚實,想要什麼馬上就能買到手,但他還是工於心計地離開這裡,寧肯到其它商店去尋覓這些東西。

他出了東歐航空大廈,邊走邊摘下掛在前襟的東和油脂公司的徽章沒走多少路,他看到有家名叫「光明電機」的電氣商店已經開門,門前廣告上寫著出售「名牌商品」之類的話,於是就走了進去。

「歡迎,歡迎!」朝倉大概是今天第一位顧客,夥計滿臉堆笑地說著連領班也迎了上來。

朝倉挑了一隻助聽器和一個只有「丈光明」牌香煙盒那麼大的微型兩用錄放機,據性能介紹書說,通常的聽力藉助這隻助聽器,能聽到一百米開外的昵昵細語聲。那隻錄放機可連續錄音一個小時這兩樣是同一家的產品,把助聽器與錄放機連起來,插上耳塞,就能邊聽邊錄音。

領班說是交個朋友,所以便宜三成出售。朝倉把包好的小紙盒放進上衣內袋,將徽章重新別好,回到了公司。

走進辦公室時,己過了九點,除了那個不過功點不露面的小泉,幾乎全都到了。

金子見到走過來的朝倉也許是當著眾人的緣故,毫不掩飾地沉著臉。

「對不起。遲到了,因為賣完了。」朝倉把三盒香煙平攤在手裡,放上找來的零錢,遞給了金子。

「真讓我為難,到上班的時間還沒來。」金子嘀咕了一句,示意朝倉坐回自己的位子。

朝倉坐下,同事們便紛紛打趣道:「怎麼,連你也生起病來了?」

「不,大概是有人來相親吧!」他們見朝倉沒能保持全勤的記錄,現在又受到副處長的訓斥,不由得與他親近起來。

「老兄真是個戀愛癖。」朝倉輕鬆地答了一句,就打開了帳冊。

又開始了無聊的工作。朝倉他們幾個人處理的業務是為稅務署和股東提供尾數決算,造帳本的是由那幾個正副處長的親信負責。

過了十一點半,小泉處長出現在辦公室,金子讓小泉就坐,然後就小聲地向小泉急切私語。

朝倉克制住試試助聽器的念頭觀察著映在打火機殼上的小泉和金子。他想,如果能弄到不用引線的耳塞就好了。

小泉還是那副進辦公室時就帶著的倦容,以向他訴說著什麼的金子,起先是愛理不理地搭著腔,可過了一會就示意金子去會客室說話。會客室在辦公室另一邊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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