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是在十一月份出的事。一個禮拜六。上午和下午,我都在阿根廷街撰寫那篇關於中立地區的文章。我想在那四頁紙的基礎上再充實內容,至少寫到三十頁。會像滾雪球一樣,我也許可以擴充到一百頁。我和露姬約好下午五點鐘在孔岱見面。我已經決定最近幾天離開阿根廷街。我覺得自己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的傷口已經徹底痊癒了,從今往後我沒有任何理由躲藏在一個中立地區了。

我一直走到了星形廣場地鐵站。那是露姬和我,我們去參加居伊·德·威爾的聚會時,經常乘坐的線路,也是我們第一次步行走過的線路。過塞納河的時候,我發現在天鵝林蔭路上有許多散步的人。在拉莫特-比凱-格雷納站換乘。

我在馬比庸下車,朝拉貝格拉方向看了一眼,我們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墨塞里尼沒有坐在玻璃窗後面。

當我走進孔岱的時候,掛在牆上的那個圓掛鐘的指針正好指向五點鐘。通常情況下,這個時候是孔岱的低峰時間。桌子都是空的,只是靠門的那張桌子旁坐著扎夏里亞、安妮特和讓-米歇爾。他們三個人都朝我投來異樣的目光。他們一言不發。扎夏里亞和安妮特的臉上都沒有血色,可能是由於從玻璃窗那裡映照下來的陽光的緣故。我跟他們打招呼問好的時候,他們沒有回應。他們用異樣的目光盯著我,彷彿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讓-米歇爾的嘴唇攣縮著,我感覺他想跟我說話。一隻蒼蠅落在扎夏里亞的手背上,他緊張地把它趕走了。然後,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他站起身,朝我這邊走來。他用蒼白的聲音對我說:「露姬。她從窗戶那裡跳了下去。」

我害怕走錯路。我從拉斯帕和橫穿公墓的那條街道走過。走完那條街之後,我不知道是應該繼續往前走,還是應該走福瓦德沃街。從那一刻起,我的人生有了一個缺憾、一個空白,它帶給我的並不只是空虛的感覺,而是我的目光不能承受。那個空白整個地用它那強烈的輻射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這種局面將永遠持續下去,直至人生的盡頭。

過了很久,我才趕到布魯塞醫院,我待在等候室里。一個五十歲上下、穿著人字斜紋外衣、留平頭的灰發男子也坐在一張長椅上等候著。除了他和我之外,沒有任何人。護士走過來對我說她已經死了。他走到我們身邊,彷彿這事和他有牽連。我想他就是居伊·拉維涅,她母親的男友,她經常去奧特依的汽車修理廠看他。於是,我問他:

「您是居伊·拉維涅?」

他搖了搖頭:

「不。我名叫皮埃爾·蓋世里。」

我們一起從布魯塞走了出來。外面已是夜色蒼茫。我們並肩走在狄德羅街上。

「那麼您呢,我猜想,您是羅蘭?」

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我吃力地走著。出現在我眼前的是那白晃晃的輻射光……

「她沒留下任何信件嗎?」我問他。

「沒有,什麼也沒留下。」

是他把事情前前後後都跟我說了。她當時在一個人稱「死人頭」的亞娜特·高樂的房間里。可他怎麼知道亞娜特的綽號?她走到陽台上。她一隻腳跨過了陽台欄杆,亞娜特試圖抓住她的睡裙裙擺把她拉住。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跳下去之前,她還說了一句話,好像在喃喃自語地給自己壯膽:

「都準備好了。你儘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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