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雲散煙消

凌渡宇撥開巴極的手,走到欄干前,極目遠眺,一面住整理自己混亂的思想。

巴極來到他身旁,凌渡宇的話奇峰突出,使他情緒稍稍穩定下來。

凌渡宇嘆道:「夢湖!這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地方。」

巴極沉聲道:「我早告訴了你!」

凌渡宇再嘆一口氣道:「水是最奇妙的事物,是生命的來源,沒有水,人一刻也活不了。」

巴極不耐煩地道:「我知道,人的身體有百分之六十至七十由水的分子構成,這和晴子的事有甚麼關係?」

凌渡宇似乎一點也察覺不到巴極的不耐煩,自顧自地道:「水成為固體時,要比液態的水為輕,所以冰能浮於水,這在地球的物質上來說,也是罕有。」

巴極皺起眉頭道:「你究竟想說甚麼?」

凌渡宇轉過頭來,灼灼的目光盯緊巴極,道:「我想說的非常簡單:夢湖中每一個水的分子,都有像哭石般那種記憶人類在激情下發射腦能的奇異力量。千百年來,無數來這裡自殺、憑弔、拜祭……的人,無時無刻不在和她『交流』著……」

巴極面色有點發青,道:「你是否想說:每一個來到夢湖的人,他們的每一片幽思、每一個哀傷,都被夢湖像吸血鬼般吸納,成為食糧。」

凌渡宇目射奇光,道:「吸血鬼吸入鮮血,維持生命和活力。夢湖卻更進一步,獲得或是千百倍地強化了『製造生命』的能量,她不單止記憶了人類的悲傷思慮,還把人類的思想,以一種我們不能理解的方式,重現過來……」

巴極道:「那晴子……」

凌渡宇道:「你是一個擁有精神異力的人,你的腦能和思想的訊號,比常人強大百倍,而夢湖千百年來,不斷吸納人類的思想和悲傷,她的分子早超越了純粹『記錄』的層面,產生了人類不能了解的變化……」

巴極面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白,他本身受過哲學的思維訓練,最能把握這類抽象觀念。

巴極呻吟道:「你是說夢湖變成了有生命的怪物?」

凌渡宇的面亦無可避免地發青,道:「不是『怪物』,不是我們的言語能形容的事物,一直以來,人類從不把地球當作任何有生命的東西,我們所謂的現代人,嘲笑古人類崇拜石頭,嘲笑他們相信每一座山、每一個海,都存在著精靈,我們是否想過:生命正是從這『物質的世界』而產生,既然『它』能產生我們這個形式的生命,為何不能產生另外一種形式的生命,就像我們眼前的夢湖。」

巴極沉沉地道:「是的!是的……我一直感到夢湖是有生命的異物,難道真的是這樣?」

凌渡宇道:「整個宇宙都是由大大小小無數的循環結合而成,來而復往,去而復來,日月的推移,人的生老病死,存在和毀滅。物質的巧妙結合,產生了生命,生命再反過來影響物質,創造另一種生命,也是一個循環。所以當夢湖遇上了你,開始了創生的過程,她把你對晴子的思念,以物質的形相復活過來。跟著加上了我,在我們聯手下,晴子『復活』的過程因而得以千百倍地加速……所以!她已不是死去的晴子,或者可以說:她是一個活過來的夢……」

巴極暴喝道:「閉嘴!」面上青筋畢露。他不能接受這個晴子並不是那個「晴子」的說法,也不肯相信。

凌渡宇不理會他,續道:「所以合約是沒有法子完成的……」

巴極狂叫道:「出去!」胸口不斷劇烈起伏。

凌渡宇嘆了一口氣,很明白巴極的感受。在晴子生前,無論兩人如何相愛,總避不開人與人間的恩怨交纏,人類的自私和弱點。但晴子基於某一原因自殺後,內疚、思念、痛悔、悲傷,匯成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投射向晴子葬身的夢湖,而大自然的「代表」夢湖,把他思念晴子的訊息,以人類不能了解的方式,化成物質的現象。

於是「晴子」出現了,「回來」了。

這一刻,巴極才真正去戀愛。

以一種至純至凈的形式去深愛。

那並非延續,而是一種「提升」。

超越了人類愛情一切負面的副產品,超離了人性的弱點。

可是,現在巴極驀地驚覺,自己所有的深情,只是放在一個不能理解的「異物」上,教他如何自處。

兼且一向以來,他深信他和這復活晴子的愛情,是雙方面的。可是自從凌渡宇到來後,或因他的精神力量較巴極更為強大,晴子為他吸引了去,不再在他面前出現,這種打擊,他怎能消受。

奇異的三角戀情。

凌渡宇再嘆一聲。

巴極背轉了身,沉聲道:「讓我靜靜吧!」語聲中帶著懇求的味兒。

凌渡宇離開了巴極,離開了玻璃屋,已有三個小時了。走在夢湖水庄錯綜複雜的道路上,完全不知下一步要幹甚麼。

是否應立即離去?

他不知道。

也不敢想。

他心中填滿對晴子的思念,離去是無可抵禦的苦痛和傷悲。

他並不比巴極好過。

直到一輛吉普車在他身邊停下,急煞車的尖叫響起,他方茫然抬起頭來。

愛麗絲坐在吉普車的司機位上,面色頗不自然。

凌渡宇獃獃地望著她,腦中一片空白。

愛麗絲道:「雅黛妮失蹤了!」

凌渡宇失聲道:「甚麼?」

愛麗絲重覆再說一次,凌渡宇神智逐漸平復過來,奇道:「你們不是在她身上植了追蹤器的嗎?她能走到那裡去?」

愛麗絲焦慮地道:「是的!可是追蹤器原原本本的放在幽禁她的床上,她的人都不知到了那裡。在守衛室通過閉路電視看管她的守衛,中了一支毒針死掉,直至剛才換班時,才給其他的守衛發覺。」

凌渡宇一顆頭立時大了幾倍,他捲入了巴極、晴子的三角戀愛里,心神恍惚,日下遇上這件煩事,使他頗吃不消。這件事,明顯地是有人在幫助雅黛妮,而且這人一定非常熟悉夢湖水庄。

凌渡宇道:「守衛室是怎樣進入的?」

愛麗絲道:「守衛室只能從內開做,所以殺死守衛的人,一定是守衛熟悉和信任的人,才能賺門入內。」

這是說:幫助雅黛妮逃走又或是接走她的人,一定是內奸無疑。

凌渡宇腦筋被迫活動起來,想起那晚玻璃屋舉行舞會時,誤以為是晴子的嬌小白衣女子,那顯然是一個內奸,驀地心中升起另一幅圖像,問道:「那個小鬍子韓林呢?」他記起那天韓林眼中的仇恨,記起了巴極把他縛在祭台上鞭打的情形。

愛麗絲神情一動,旋又堅決地搖頭道:「相信不會是他,這裡每一個人都對博士非常忠心,況且他豈肯放棄龐大的利益,那天博士放過了他,他還表示感激流涕。」

凌渡宇曬道:「有很多東西都能令人盲目的,仇恨正是其中一種,你最好查查看。」

愛麗絲猶豫了片晌,終於按著了無線電話,發出了召喚韓林的指令。

凌渡宇跳上愛麗絲的吉普車,向幽禁雅黛妮的紅磚屋駛去,途中,愛麗絲的通訊設備響起道:「愛麗絲小姐,這是總通訊室,博士吩咐:請即和凌渡宇先生往玻璃屋去。」

愛麗絲應是,掉轉車頭,同玻璃屋駛去。凌渡宇大為凜然,他知道巴極目下是在甚麼情緒里,除非發生了天大重要的事,否則絕沒有興趣見任何人,更不願見到凌渡宇。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來到玻璃屋前,連愛麗絲也感到出了事,屋前滿布武裝守衛。

兩人待要進入玻璃屋內,守衛隊的隊長向他們道:「愛麗絲小姐,博士請你留在這裡,只是凌先生獨自進去。」

愛麗絲面色一變,剛想大發小姐脾氣,凌渡宇一拍她香肩,柔聲道:「博士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愛麗絲無言點頭。

玻璃屋的大廳內最少有二十名大漢,屬夢湖水庄領導級的人物,各人神情凝重,似乎剛舉行了重要的會議。

巴極一人獨立在玻璃屋的大露台,憑欄遠眺,有種難言的孤寂和與世隔離。他身旁的地上,放了一堆用白布覆蓋著的物體,凌渡宇心中一凜,那看來像一個人的屍體。

凌渡宇走出露台。

巴極緩緩轉身,神情出奇地平靜。

凌渡宇望著地上,這樣的距離,使他看到人體的形狀。

是誰的屍體?

巴極道:「你知道這是誰了?」

凌渡宇點頭答道:「是標槍!」

巴極喟然一嘆,道:「他跟了我數十年,縱橫無敵……不過!這樣的收場也好,總勝似纏綿病榻,老朽而亡。」

凌渡宇道:「是怎樣發生的?」

巴極道:「很簡單,他指揮總部所在的三層高樓宇,深夜時無故起火,火勢由地下迅速向上蔓延,起始時他的手下想衝出火場,哼!大約有二十多挺重機槍等待著,當場死了二十多人,標槍和其他的手下,逃上天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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