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帝之媒

木筏在縱橫交錯的河道上航行,這是剛果河數條支道交匯的地方,有如八陣圖。

凌渡宇把木筏停下,這時離開了受阿爾魔人襲擊的地點,最少有三十里遠。

艾蓉仙奇道:「為什麼停下?」離天黑尚有三小時,應可趁日光趕上一段路。

凌渡宇看看指南針,苦笑道:「我們迷了路。」

艾蓉仙愕然。

凌渡宇補充道:「指南針似乎受到某一種力量的影響,失去效用,我們只好在這附近度過今夜了,你也需要休息。」

艾蓉仙同意地點頭道:「是的!我仍感到手足無力,時常有暈眩的感覺。」

他們在近岸的林間紮起營帳,生起篝火。

艾蓉仙把俏臉埋在凌渡宇懷裡,幽幽道:「我看到你眼內的紅筋。」

凌渡宇拍拍她的背脊,默然不語,即管他是鐵打的,也感到疲倦。

艾蓉仙輕柔地道:「你還記得那天問我,為什麼要離開軍隊。我當時沒答你……其實原因很簡單,就是我第一次打槍時,嚇得暈了過去,成為了眾人的笑柄。我要跟著你冒險,是要證明給自己看,我艾蓉仙並不是那樣沒用的。而且,我想跟你在一起,無論是多麼短暫……」

凌渡宇恍然大悟,難怪那天出發時,分派步槍予她,神情是那樣古怪。凌渡宇審視她的俏面,原來已睡著了。凌渡宇把她放得平躺帳內,又為她蓋好薄氈,美人卧睡。忍不住在她唇上輕吻一下。拿起步槍,走出帳幕處,盤膝打坐起來。

很快他進入了至虛極守靜篤的冥思境界。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一種奇異的感覺籠罩著他。他又接觸到那晚在機艙內打坐所感到的生命汪洋,不過這次是十倍百倍的強烈。

他已有經驗,全神地去感受那海洋般的生命力。生命來自四周的林木,來自每一株草、每一朵花。它們像有靈性的生命,向他傳達某一種難明的訊息。

它們的世界和他不同,遠比人的靈覺遼闊,更為深遠。他感受到虛空中的星體,靈覺在時空作無限的伸延。他的靈覺融人了這生命的汪洋里,成為其中一粒水滴,同時又感到整個海洋里每一丁點兒的變動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一股龐大的生命力,在某一處慢慢冒起來,像要把他吞籃下去。

凌渡宇心神一震,猛地張開雙目。四周樹搖葉動,那生命的力量並沒有消失,似乎就在附近等待著他,呼喚著他。

這等異事,凌渡宇還是首次遇上。難道非洲土人崇拜的森林之神,真的存在,現在看上了他,召他前去?指南針失效,也是它乾的好事?

aaaaa  他記起了他俾格米的朋友兄弟血印巫長曾向他談及他們的宗教說:「森林並不是由誰創造的,它是自己走到這裡來的。森林內有善惡兩大神祉:貝費基和羅提。善神貝費基在森林裡教導俾格米人認路,所以當俾格米人走進森林內時,惡神羅提會離開他們。但是假若俾格米人任性妄為,貝費基就會大發雷霆,惡神羅提會施威作惡。那是當俾格米人忘記了自己本非森林之主,只憑賓客的身汾,恣意糟蹋森林、殘害野獸的時候。」

凌渡宇獃獃地痴想著,只不知這有靈覺的生命力,是那善神貝費基,還是惡神羅提。一股濃烈的花香,撲鼻而采。

凌渡宇被催眠似的站起身來,走進林木的深處,搜索香昧的來源。

那種生命的力量,不斷衝擊著他的靈覺,那是超乎任何語言和經驗的感受。

喜悅狂涌心頭。

凌渡宇帶著朝聖者的心情,向香氣的源頭進發。

樹林內所有植物無風自動,像是有生命的靈體,鼓舞歡欣。

凌渡宇在林木間穿行,林中忽地空出一塊小空間,長滿紫紅色。高及膝頭的小草,在紫紅草中間,一朵面盆般大的白花,冉冉升高。

白花花開三瓣,除了筆直的花莖,沒有一塊花葉。

芬香更濃。

凌渡宇有醉蘸圖的快感。

一切看來是那樣不真實,像童話世界內的事物,移到現實中發生。

白花隨著晶瑩通透的雪白花莖,一直伸展到六尺的高度,慢慢彎向凌渡宇,向他致敬歡迎。

一連串「劈劈啪啪」的聲音在白花中心響起,在凌渡宇瞪大的雙眼下,難以置信地標出一個鮮紅的果實,眩人眼目。

紅果又再爆開,流出紅得發亮的液汁,一滴滴地滴往地上。

液汁轉眼流盡,紅果謝去,白花收縮作拳狀,漸漸矮下,原來花莖緩緩縮入土內,陷沒不見。

樹停葉靜。

森林回覆平靜,那生命的力量消去,一切回覆平凡和「現實」。

艾蓉仙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道:「你在於什麼?她錯過了這大自然的奇景。」

凌渡宇回過頭來,艾蓉仙神色茫然,向著他走來。

她忽地驚叫起來道:「這是什麼草?顏色這樣奇怪。」一邊說,一邊俯身向紅草摸去。

凌渡宇一把拉著她,駭然道:「不要碰!有劇毒。」

艾蓉仙嚇得猛縮回手,卻忍不住好奇心仔細端詳起來,恍然道:「啊!草身的邊緣長滿尖刺,一定是分泌毒液的地方,這是什麼草,為什麼我從未聽人說過?呀!看,它們正在枯謝!」

紫紅的小草逐漸萎縮變黃,鮮艷欲活的一大片草地,剎那問失去了生命和顏色。

凌渡宇神情震動,道:「血印說得沒有錯,這些紅草是『上帝之媒』的護衛,完成了任務,立即萎謝。」

艾蓉仙好奇地道:「什麼護衛?什麼是上帝之媒?血印是誰?」

凌渡宇招架不住她的問題,道:「先回營地好不好?」

艾蓉仙嗔道:「不!你先答我的問題。」

凌渡宇無奈道:「血印是我的俾格米好朋友。上帝之媒是一種植物。」指了指上帝之媒縮回去的地方道:「剛才從那裡長出來,不過在你來前已縮回去。每逢它生出來的地方,都有一大片這樣的含毒紅草,作它的護衛。」

艾蓉仙既興奮又失望,道,「真可惜!我來遲了一步,我也嗅到花香,早點來便好了。」

頓了頓又問道:「這上帝之媒的名字為什麼這樣奇怪?」

凌渡宇道:「它長出的紅果,保證可以使你直升天堂,往見上帝,因為紅果的液汁只要吞上一滴,無論怎麼強壯的人畜,立即全身麻木,直至死亡,至於死後是否直升天堂見上帝,只有天曉得。而且死亡的過程非常緩慢,往往要十多天的時間,心臟才停止跳動,最高的紀錄是四十八天,所以再沒有人敢去嘗試服用。至於那些毒草,則更驚人,勝於最毒的蛇液,沾者必立死當場。」

艾蓉訕道:「既然全有劇毒,為什麼要去試?」

凌渡宇拉起艾蓉仙的玉手,向營地走回去,一邊道:「這是基於一個古老的傳說,在三千多年前有一位被稱為太陽使者的巫師,服食了上帝之媒後,見到了創造天地的真神,在族人前白日飛升,成為了俾格米人的善神貝費基。這之後便不斷有人服食上帝之媒的汁液,可惜一一含恨而終,據說只有一個例外。」

這時兩人回到營地的火堆旁,坐了下來。

艾蓉仙急問道:「快告訴我。」

凌渡宇道:「四年前我在森林區從事與某政府軍的游擊戰時,機緣巧合下救了俾格米人的偉大人物血印巫長,大家結成生死至交,他告訴了我有關這上帝之媒的一切。」

樹枝在火堆內燒得劈啪作響,大色逐漸暗沉,紅紅的火光把周圍的空間染個血紅,情景詭異。

凌渡宇面上現出回憶的禪情,續道:「上帝之媒是非常罕見的,很多俾格米人一生住在樹林內,仍是緣慳一面。」

艾蓉仙微嘆道:「你真是幸運。」

凌渡宇點頭同意道:「大約八十多年前,有一位俾格米人,往英國的牛頓大學修讀歷史後,回到森林內的族人里,雄心勃勃,想組織族人,建立現代化的社會,使族人有更美好的生活。可以想見他和當時的族人是如何地格格不入,於是他靈機一觸,想到要族人服從他的領導,先要成為他們的巫王。這人天資卓越,通過了成為巫長的種種艱苦考驗,這就是被譽為非洲最偉大的四大巫王之一的紅樹巫神。當他掌握了俾格米人巫術的力量後,他的思想卻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和轉向。他再也不認為他的族人需要現代化的生活,他感到俾格米人傳統的原始生活,才是真正活在自然的懷抱里,更接近真善美的境界。

「這是一位具有大智存慧的人,他把巫術的境界推展至深入的心靈修鍊,探求生命的真義,在二十年前,也就是他八十二歲時,他服下了上帝之媒的汁液。」

艾蓉仙:「那怎樣了?」

凌渡宇閉上雙目,面上現出嚮往的神情,緩緩道:「他和所有服汁液的人一樣,全身麻木,進入昏迷的狀態,他的族人把他放在一個祭台上,四周放滿鮮花,每晚都圍看他悲哀地跳舞。直到第三天的晚上,當每一個人都認為他難逃一死的時候,他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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