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教授之死

凌渡宇回到寓所的時候,掛在大廳中央的古老鍾鐘擺搖響了第十二下,宣告一天的結束。

山林蟲聲唧唧,透過門窗隱約地傳入來,凌渡宇這所現代化的複式洋房,位於山崗高處。廳前落地大玻璃,視野廣闊,山下、海港和對岸迷人的城市夜色,盡收眼底。

遍布兩岸五光十色的燈火,港海閃爍不定的倒影,是那樣遙遠和不真實,如幻如夢。

凌渡宇輕輕呈了一口氣,在大廳一角的組合沙發坐下來。脊骨枕靠著柔軟彈跳的沙發,舒適的感覺透進每一條神經里去。

日間離奇的事,仍在困擾著他。

凌渡宇在袋中取出一部藍皮小冊子,封面上印有DIARY的字樣,燙金的字體龍飛鳳舞,設計者頗下了一番心思。

不過凌渡宇的興趣並不在日記的設計,而在於其中的內容。在他發現謝教授的屍體時,這日記被緊緊捏在他瘦削的手內。封面上現在仍可清晰看到指頭陷入的痕迹,內中一定有個驚人的秘密,使他至死不放。

凌渡宇當時不敢冒然強把謝教授的指頭扳開。臨死前的緊抓,使謝教授的肌肉變成僵硬,除非把他指骨硬生生折斷,否則休想把日記取到手上。幸好是凌渡宇,他利用隨身攜帶的銀針,刺入了謝教授手臂和肩胛的幾個穴位,又巧妙地按扯謝教授身上幾條控制手部的盤絡經道,才從謝教授鬆開的指抓中把日記取到手上,他幼年時曾從西藏的天葬師處,學會了許多應付死人的法門。

他尚未有翻看內頁的機會和時間。

今天正午一時前後,他接到陳午鵬在美國的長途電話。

陳午鵬氣急敗壞的聲音中,透出一種巨大的驚惶,要求他立即趕去他舅父謝教授處,卻又不肯說出原因。

以凌渡宇的性格,即管求他的是個陌不相識的人,他也義不容辭,何況陳午鵬和他是同屬一個秘密組織的人,又是曾經共患難的生死至交。

他駕著珍珠白色的保時捷,以八十哩高速,沖了五次紅燈,擺脫了最少三個交通警員的電單車追捕,趕到謝教授郊外的寓所時,嚇然發現謝教授已經死了!不過胸口尚有微溫,估計在半小時前遇害。

死狀非常奇怪。

按照他的觀察,謝教授是窒息致死。

謝教授的胸骨幾乎沒有一條是完整的,奇怪的是胸前肌肉一點傷痕也見不到,連些微撞擊的閼痕也沒有。這怎麼可能?只有一千磅以上的重擊,才會造成胸骨這樣的斷裂。他很仔細審視屋內每一寸地方,卻完全找不到造成這種傷勢的兇器。

屋內井井有條,沒有格鬥過的跡象。大門和窗戶完好無缺。他利用兩條常帶在身的幼長鋼絲,熟練地把門鎖打開,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屋內。

謝教授雙眼睜大,突出眼眶,反映出死前的恐懼,那種驚惶失措的神情,像是死也不肯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膽大包天的凌渡宇,看了這般情景,也不寒而慄起來。

屍身仰跌椅上,口張大,不甘地要吸入那最後一口氣似,灰白的臉以不可能的角度向後昂起,老花眼鏡掛在右耳,搖搖欲墮。似乎有隻強大的無形魔手,叉緊著他脆弱的喉嚨。

這樣的死狀,在凌渡宇傳奇的一生中,還是初次遇上。他曾經見過被生剝人皮的死屍;被割斷了四肢的身體,雖然都極度殘忍,也及不上謝教授那種詭異莫名、使人心寒的死況。

謝教授左手軟垂地上,右手掩在胸腹間,五指死命抓緊凌渡宇目前手上的藍皮日記。

凌渡宇消滅了任何顯示他曾潛進室內的證據後,才從容報警。日記不用說給他藏了起來,他向來只是信任自己的能力。同時心中隱隱覺得日記是養分所在,他希望能保存它等陳午鵬回來。

當警察來到時,他扮成若無其事的樣子,接受他們窮根究底的反覆盤問。

當日黃昏時分,他瞞著警方,偷偷打了個電話,找到在美國的陳午鵬,報告了謝教授的死訊。陳午鵬一向性格衝動火爆,但聽到謝教授的噩耗時,他的反應非常奇怪,不但沒有凌渡宇預期的哀傷激動,反而茫茫然道:「他真是死了,真是死了……」

凌渡宇當時問道:「午鵬,究竟這是什麼一回事?」

電話另一邊,陳午鵬似乎完全聽不到他的說話,只是喃喃自語道:「這竟是真的了,我是唯一知道的人……」跟著狂叫起來道:「那太可怕了。」

凌渡宇心內駭然,陳午鵬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什麼事可怕到能令他失常。最少五分鐘的急促喘氣後,陳午鵬才平靜了一點。凌渡宇聽到他以最大的剋制力,說出:「一切待我回來再說。」咕一聲,電話掛斷了線。

和陳午鵬的通話,不但沒有拔開迷霧,反而加深了他的困擾。無論如何,陳午鵬應在由加回港途中了。

凌渡宇深深吸了一口氣,翻開日記第一頁,日子寫著一九八四年三月十五日,記的是四年前的事了。內容是這樣:

今早返大學研究所。巧遇老許。得知鄭雲林博士月前去世,不勝唏噓。人生春夢秋雲,名利不外如是,古哲嘆交遊零落,今人何能例外。

凌渡宇又翻了幾頁,日記不是連續的,有時幾個月不見一字,應被稱為記事簿妥當一點。

謝寧教授是國際知名考古學家,三十五歲時發表的「非洲沿海民族遷徒考」,使他揚名國際考古學界,躍登為這方面的權威。接著數十年來精研古埃及的語言和文化,成為考古學界的殿堂人物。他一生致力教育,又是著名的旅行家、現代的徐霞客,這樣顯赫的學者,不明不白的離奇死掉,肯定是考古學上不可彌補的損失。

教授今年六十五歲,五年前退出教學生涯。據陳午鵬說,這二十年來教授醉心於古文明的考探,深信在現今這個文明之前,地球上曾經出現過其他高文明的文化,那可能是「北京猿人」和「藍田猿人」之前的事,四十萬至五十萬年前的史前時期。屬於考古學上的無人地帶,任何有證可信的發現,將是破天荒的驚人壯舉。

思潮起伏里,凌渡宇繼續翻閱這考古學巨人的筆記,內容不離生活感想,做學問的心得,或對考古學的精闢見地。

凌渡宇馳騁於這知名學者廣闊無邊的思想世界內,感嘆盛名之下無虛士,這大師級的學術權威,想像力豐富大膽,大異於那類滿腦子既定成見的所謂學者。

例如一九八五年七月七日他寫道:

人類習慣了埋首眼前狹窄的時空內,活像藏頭於沙堆中的鴕鳥,他們是否有勇氣和毅力去探索和解開歷史上無數不解之謎。

例如,每一個源遠流長民族的歷史中,都曾經記載了一次淹沒整個大地的水災。我們自己中國,就有大禹治水的記載,最初由大禹的父親,採用圍堵的方式,失敗了才由大禹採用疏導的方法,解去水患。這是如何驚人的大水災,要經歷了兩代數十年的光陰,洪水才退去。

無巧不成話,猶太民族也有著名的諾亞方舟。聖經中記載諾亞得天帝的指示,在洪水來前先造巨舟,把世界上的動物每顆揀了雌雄一對,成為唯一在洪水後倖存下來的生命,使人類得以延續,現在還有人在追尋諾亞方舟的蹤影。

其他如希臘、印度,無不提到一次這類令人震駭的大水患。這應是無可置疑的證據,說明在現今文明開始前某一年代,發生了一場全球性的大水災,洪水歷久不退,於是地球上各個不同的民族紛紛將這恐怖的毀滅性大災難,記在他們的古史上。這樣的大禍,肯定可以把以往的文明徹底毀掉;現在的文明,只是另一個新興起的文明。問題在於這大水災會否在不久的將來重演,這是非常迫切的問題。

凌渡宇呆了一會,教授立論簡要易明,這是如何可怕的大災難,那將是人類的未日。

記事簿繼續寫道:

在一九七六年西伯利亞的水層中曾經發現了一批毛象。一批只應生活在熱帶地區的毛象。它們有三個特點,第一就是獸體完好無缺,肉還可供食用;第二就是它們口內和胃內,有尚未消化的青草;第三,它們的胃膨脹,顯示它們是窒息至死。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當這批毛象在熱帶的草原上吃草時,突然間熱帶變成最冷的寒極,剎那間將它們急凍起來。

這是地軸改變的最重要證據嗎?因為一直以來,科學界都流行一種說法,就是地球自轉時,根據離心力的道理,旋轉最外轉的地方,一定是地球最重最闊大的地方。所以地球自轉最外的一環赤道,也是地球直徑最闊的地方。根據調查顯示,北極和南極的冰層都在不斷的加厚和加重,當兩極的冰雪,堆積得比赤道部分更重時,便會打破這個平衡,整個地球倒轉過來,兩極變成赤道;原本的赤道,變成兩極。

這恰當地解答了毛象的情形。赤道的毛象,在大草原帶上吃草時,地軸轉變,剎那間將它們從熱帶的草原到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急凍起來。

兩極的冰雪,來到了赤道的位置,迅速溶解,造成驚人的洪水,把全球淹沒。據科學家的估計,兩極的冰雪若果一齊溶掉,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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