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堅硬如鐵

晁承志回到家,他已經想好了,自己沒有退路,把家中的胭脂配方抄一份給林水兒,換回三張借據,神不知鬼不覺。

家中肯定有胭脂配方的,但晁承志並沒有見過配方在哪裡。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供奉在正廳上的錦盒。可他偷偷打開看了看,裡面並沒有配方,只有裱糊好的乾隆皇帝的御書。

會不會在爹的房間里?

晁承志回到家中,母親正好在廚房準備晚餐。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晁承志悄悄溜進父母房間,裡面的陳設簡單,床、衣櫃、書櫃。他找了半個小時,該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沒有發現。

配方既然不在父親的房間里,還有一個可能是在花紅藍姑姑的房間里,或者在製作室里。這些地方晁承志要去,就必須打發走弟弟晁承興。

晁承興負責家裡的安全,他若在家中,自己就不方便行動。

白天有妹妹晁迎春和妹夫王連旺在,也不能正大光明地進去找,只能等晚上了。

晁承志到了店鋪之中,看到妹妹晁冬雪和弟弟晁承興正談論著什麼,兩個人看到他,聲音低了一些。晁承志聽了個大概,就是大學生遊行的事情。

晁承志走到茶几前坐下,喊了聲:「承興,你過來!」

晁承興和哥哥年紀相差了十歲,哥哥愛靜,晁承興好動,兩個人之間基本上沒有多少共同語言。晁承興有的,只是對哥哥的尊敬。他規規矩矩地過去,和他面對面坐著。

晁冬雪也過來,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大哥,二哥,我去給你們倒茶!」

晁承志看了弟弟一眼:「你下午跑出去了一趟?」

晁承興如實地點了點頭:「我就到街道上打聽了一下遊行的情況,我們那天被抓的老師同學都已經放出來了,他們還要舉行遊行!」

晁承志淡淡地道:「遊行有什麼用?」

晁承興道:「遊行有用,可以喚醒人們戰鬥的激情,但是我認為,遊行不如參軍,拿起槍和日本鬼子戰鬥!」

晁承志道:「你說得有道理,國家弱,就會處處挨打,對付強盜,就應該用強硬的手段!」

晁承志的回答讓晁承興對他刮目相看:「大哥,你支持我參軍嗎?」

晁承志道:「支持!」

晁冬雪剛好端來茶,哇地叫了一聲好。

兄妹三人坐在茶几前,一下就多了許多共同語言。

晁承興道:「大哥,我想去參軍,可是爹說等他回來了再商量,我覺得這是爹的緩兵之計,他就想穩住我,回來之後也不會讓我去參軍。」

晁承志點了點頭:「是,爹的脾氣,你們都應該清楚,他不會輕易改變的。」

晁承興道:「那如何是好?」

晁承志只是笑了笑:「無論你做什麼決定,大哥都支持你!」

晁承興興奮地道:「我現在就去參軍!」

晁承志慢條斯理地道:「這是最好的辦法,等爹回來,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他最多生生氣,還真能不認你這個兒子?」

晁冬雪拍了拍手:「大哥說得對!」

晁承興立刻回房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晁承志給了他幾百塊鈔票,悄悄就走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張淑梅看晁承興沒有來,以為他還在睡覺,讓晁冬雪去喊二哥。

晁承志平靜地道:「媽,承興當兵去了!」

張淑梅一聽,呆了一呆,眼淚立刻簌簌就滾落下來:「這孩子,真不要這個家了,連我這個媽也不要了!」

晁承志忙安慰她說:「媽,承興有志氣,當兵一定有出息,您就不必為他擔心了。倘若他當了大官,我們全家都跟著沾光呢!」

晁冬雪站在母親的身後,輕輕拍著母親的肩膀:「媽,二哥志向遠大,您就讓他去闖一闖吧。」

張淑梅嘆息了一聲,暗暗傷心。晁迎春也勸慰母親,只有王連旺一言不發,只顧低頭吃飯。

晁迎春在旁邊暗暗擰了他一下。

王連旺驚訝地看著妻子晁迎春,一臉茫然。

晁迎春低聲說:「承興悄悄參軍去了,媽心裡難受,你勸勸媽呀!」

王連旺為難地探了探手,嘴唇動了動,良久,才憋出了一句話:「這……從何而說起呢……」

晁迎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王連旺茫然無措。

晚飯不歡而散。

晁冬雪、晁迎春、晁承志在母親的卧室里勸慰了一陣,張淑梅漸漸平靜了下來:「兒大不由娘,哎!承興出去闖一闖,未必不是好事,媽已經想開了!」

晁承志道:「媽,您這樣想就對了。」

晁冬雪調皮地道:「媽,您身邊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一個女婿呢!」

張淑梅笑了笑:「媽就是擔心嘛!好了,各自回去睡覺,明天還要早起呢!」

晁冬雪撒嬌道:「媽,我陪您睡,我都很多年沒有跟媽睡過覺了!」晁承志出去,只見妹夫王連旺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外,看到他老實巴交的樣子,晁承志心中居然有些過意不去:妹妹嫁了一個這麼好的男人,有時候還對他橫眉豎目的,真難為他了。

晁迎春也走了出來,看了王連旺一眼,沒有理睬他,徑直回屋。王連旺跟在後面,低聲說:「兩個孩子已經睡覺了。」

晁迎春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他。

王連旺關了門,晁迎春坐在床沿上,虎著臉,拿眼直瞪他。王連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還不敢和她對視。

晁迎春氣哼哼地道:「姓王的,老天爺真瞎了眼睛。」

王連旺大吃一驚:「這……從何而說起?」

晁迎春脫下一隻鞋子,呼地一下,就砸了過去,不偏不倚,砸在王連旺的臉上。王連旺後退了幾步,彎下腰從地上揀起鞋子,看了一眼晁迎春,卻不敢把鞋子還給她。

晁迎春繼續說:「老天爺真瞎了眼,居然讓我嫁給了你。」

王連旺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你說得對!」

晁迎春跳起來,手裡已經抓起另外一隻鞋子,高高揚起,要照準王連旺打下去。王連旺微微蹲下,兩手高高舉起,一副憑她宰割的樣子。

晁迎春的手沒有落下去。

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又回到床沿,眼淚簌簌滾落。

王連旺一直保持那個可笑的姿勢,不敢動。

晁迎春忽然恨恨地道:「姓王的,我想不到你居然這麼沒有用,簡直是丟臉,你如果是個男人,就狠狠地打我一頓!」

王連旺苦著臉,無可奈何,攤了攤雙手說:「這……從何而說起……」

晁迎春七竅生煙,怒不可遏,低聲吼道:「滾。」

王連旺雙手亂搖,忙道:「你小聲點,大家聽到了會笑話,我滾就是……我滾……還不成嘛!」

王連旺悄悄出了門,輕輕把門掩上。晁迎春倒在床上,咬著被子,無聲地哭著。

夜深人靜。

晁承志手裡拿著一個手電筒,手電筒的前面蒙著一塊紗布,他給妻子說自己要守夜,實際上,他偷偷地進入花紅藍的房間里,在裡面尋找京西胭脂鋪的配方。

花紅藍的房間非常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服柜子,還有一張放點小物件的梳妝台。

晁承志仔細地找了一遍,一無所獲。

晁承志對花紅藍的房間並沒有抱很大的希望,雖然花紅藍是姑奶奶的養女,在晁家也做了三十多年,但畢竟是外人,一個外人怎麼可能掌握晁家的這些核心機密呢?

現在就只有去胭脂水粉製作室找了。

晁承志進入後院,裡面靜悄悄的。自從生產車間搬到宛平城之後,後院的職能就只剩下三大塊。一是胭脂水粉製作室,這是京西胭脂鋪的核心部分,在後院的一角,辟有一個專門的場所,外面有鐵門鎖著。以前,只有三個人能進入這裡,經常在這裡的是花紅藍,其次是晁靈珊和晁信義。晁靈珊和王玉堂相繼去世,花紅藍一個人忙不過來,晃迎春和晁承志各拿了一套鑰匙。另外兩個部分,一個是倉庫,一個是部分工人的生活區。

晁承志先去水伯的房子外面聽了聽,裡面傳來水伯均勻的鼾聲,顯然,水嬸又回雲南了,不在北平。晁承志暗想,這水伯水嬸也真是奇怪,既然是夫妻,卻又常年兩地分居。晁承志隱約聽說,水嬸替水伯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卻連一個都不曾出現在京西胭脂鋪。晁承志突然想到,這事兒近乎荒唐,這豈不是說,水伯有五個孩子,他自己都不曾見過?看來,所謂水伯有孩子,一定是假的,他是因為沒有生育,怕人家閑話吧。

後院里有電燈亮著,照得清清楚楚。晁承志躡手躡腳走到水粉沉澱室前,先回頭四下警惕地看了看,確定無人的時候,一眼又落在鎖上,不由得大吃一驚:這鎖居然是空鎖著。

裡面有人?

晁承志頓時緊張起來,不過又一想,或許是晁迎春晚上忘記了鎖門。用手輕輕一推,從門縫隙之中看進去,一個人坐在裡面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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